渊政王府的人个个都是精锐,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前方的障碍便被扫除,迎亲的队伍继续行进起来。
等到了渊政王府,苏荣琛踢轿门接林慕果下轿,两人一同跨了火盆、拜了天地,执礼官高唱“送入洞房——”林慕果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结婚,真的很累。
独自坐在洞房中等待,屋里只有两根上好的牛油龙凤花烛陪她默默燃烧,林慕果只觉得时光行得缓慢。自从早起喝了些粥,林慕果已经一天不曾吃东西了,现在的她,饿的前胸贴后背,甚至连坐直身子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耳边忽然有门扇开合的声音响起,林慕果精神一崩,赶忙直起了腰。
冷白快步走上来,行了个礼,低声道:“小姐,王爷说您一天不曾吃东西了,怕您饿着,所以就让奴婢送些点心来。”说着,就打开红色的手帕,从里面捡出一块芙蓉糕放在林慕果手上。
林慕果鼻端都是芙蓉糕的香气,口水几乎都要流出来了。可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又将芙蓉糕重新放回冷白手里。
冷白赶忙劝道:“小姐,您放心,等您吃完了,奴婢帮您补一补口脂,不会让人瞧出来的!”
林慕果想了想,还是摇头。
新娘不吃东西是旧俗,若是坏了规矩,会不会不吉利?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好。林慕果到底还是在乎这桩婚姻的。
冷白见劝不动她,只好作罢。于是,她便静悄悄搬了一个绣墩,在林慕果身边做下。林慕果见状,赶忙摆摆手,示意她去吃饭,自己不用人陪。
飞云却摇头道:“王爷怕您一个人太孤单,所以特意让奴婢来陪着您的,您放心,奴婢一定静悄悄坐在一边,不会打扰您的!”
林慕果心中一暖,轻轻点了点头。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门外才又想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嘈杂的欢笑声。冷白赶忙将绣墩收起来,跑上前去开门。
苏荣琛脸色有些微红,万年不化的冰山似乎也有了些许春意,他被一众年轻宾客簇拥着进了洞房,林慕果手里的帕子紧紧攥住,一颗心也开始狂跳不止。
一群人推推搡搡地上前,苏荣琛在起哄声中用秤杆将大红的盖头挑起来。林慕果珠翠满头、珠宝的光华将她整个人都映照的熠熠生辉,更衬得肤如凝脂、口若樱桃、眉如墨画、青丝华发。
众人连声叫好,苏荣琛脸上也满面红光。苏荣珮兴冲冲叫了一声“嫂子”、奉上两盏喜酒。苏荣琛端杯在手,慢慢送到林慕果手上。
宾客们犹自起哄吵嚷,林慕果在喝彩声中与苏荣琛喝了合欢酒。礼成!
宾客笑闹着离开,就连丫鬟也都悄悄退了下去,洞房里只剩下一对新人,一时间寂静无声。
苏荣琛与林慕果并肩坐在床前,他默默拉起林慕果的手,笑容似是带着三月春风,趴在她耳边低喃:“阿果,我终于……将你娶回来了。”
苏荣琛温热的气息喷在林慕果耳垂上,略带着淡淡的酒香,让她觉得有些痒痒的,她皱着眉躲开了,强自将心头所有的情绪压下去,定定看着苏荣琛问道:“坠儿姐姐呢?”
苏荣琛眉头微蹙,又往前欺进一步,整个身子几乎都贴在林慕果身上,属于他的那种浓重的竹墨香味伴随着淡淡的酒香一阵阵汹涌而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阿果,**一刻值千金,咱们先不说这些好不好?”
林慕果摇着身子想要挣开,满头珠玉立时“滴滴答答”作响,她的神色更加郑重:“你告诉我实话,楚王和靖王是不是已经知道程兆田的身份了?所以,他们才会让文卡进京告状?”她顿了顿,拳头也微微握起来,声音更加凝重:“程兆田的身份之所以会暴露……是不是与坠儿姐姐有关!”
苏荣琛平静地看着她,只想伸出手指将她眉宇间的皱纹抚平:“阿果,非要在今晚说这些吗?”
林慕果心中一颤,似是有冰锥卡在喉头:“是……必须,今晚说。”她已经有了猜测,只是若不听苏荣琛亲口说出来,始终不能甘心。
苏荣琛抱着她的手丝毫未松,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是。是坠儿向楚王泄了程兆田的底。”
林慕果脸色巨变,眼眶当时就红了:“是你?是你要她这么做的,对不对?”她的声音中带了些哭腔:“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你绝不会逼迫坠儿姐姐帮你做事的!为什么……我只想让坠儿姐姐过无忧无虑的生活,不想她卷入这场是非之中,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
她一脸悲痛,模样让苏荣琛都有些心疼:“阿果,你听我说,我并没有逼迫她,我们之间只是……”他眸色微沉,似乎有什么话难以说出口。
林慕果凝视道:“只是什么?”
苏荣琛紧抿着唇静默片刻,徐徐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答应我不许再刨根问底……”他顿了顿,很快又补充了一句:“这也是她的意思。你答应吗?”
林慕果只想知道真相!在内心深处,她不愿意相信苏荣琛是背信弃义的小人!她多么希望他能有一个正当的,不让自己恨他的理由。
林慕果沉沉点头:“我答应你!”
苏荣琛这才点点头,慢慢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她帮我将程兆田的底细泄露出去,我也会帮她办一件事!”
想要将程兆田的底细泄露出去并非易事。程兆田与襄王的来往十分隐秘,寻常人根本不会发现。若是贸然找上楚王或者靖王,只会适得其反,甚至让他们产生怀疑。
可坠儿却不同。抚露曾经在落红阁挂牌,坠儿去查她的底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若是用抚露将襄王和程兆田勾连在一起,他们的关系自然也会大白于天下。
林慕果自然知道坠儿是最佳人选,只是让她困惑的却非如此:“那坠儿姐姐呢?她的要求是什么?”
苏荣琛摇摇头:“我不能说。我答应过会帮她保守秘密。她以后会亲自告诉你。”
林慕果眉头深锁,狐疑地看着苏荣琛。苏荣琛无奈道:“你不是最相信她了么?”林慕果“哼”地轻叱一声:“我总会去问坠儿姐姐的!”
苏荣琛紧紧抱住她的腰,额头慢慢抵在她肩头,鼻尖闻着她满头的茉莉花香,呼吸略微有些粗重:“阿果,夜深了,不说这些了好不好?”
林慕果觉得耳边似乎有小火苗在燃烧,让她的心跳都有些加快了,她忍不住狠狠往苏荣琛胸口上一推,想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
没想到苏荣琛却忽然变了脸色,他脸上的红光进退,唇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眉头虽然只是微微皱起,但是额上的冷汗却滚滚而下。
林慕果心中一急,立刻紧张道:“你怎么了?”
苏荣琛微微一笑,似是十分不在意的模样:“我没有怎么。阿果,时辰不早,快熄了灯,陪为夫睡下可好?”
林慕果看着他略微有些苍白的脸色,心中惊疑不定,她使劲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血腥味更重了:“不对,你受伤了是不是?”她说话的时候手心都在冒汗,指尖微凉。
苏荣琛见她一副慌乱的模样,心中无比熨帖,只觉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因而便笑道:“见你为我担心,我便很知足,什么伤痛也没有了!”
林慕果听他果然受了伤,忍不住气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不正经?快把衣服脱下来,让我看一看伤口!”
苏荣琛勾唇一笑,显得十分邪魅:“刚刚结成夫妻,就迫不及待想要看我脱光了衣服么?别急,阿果说什么,我都满足你!”
林慕果恨不能一口咬死他,气哼哼倒竖柳眉,牙关紧紧咬着。苏荣琛见她果真生气,终于听话地脱下外衫,林慕果赫然便看见他中衣的胸口处已经一片血红。
等苏荣琛将伤口露出来,林慕果简直倒吸了一口冷气:苏荣琛左胸上有一个血洞,离心脏很近,伤口大约有一寸深,虽然已经有了愈合的趋势,但是已经崩裂,兀自流着鲜血。
林慕果身为医者见过无数的伤口,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伤口让她觉得无比心痛。这一箭简直就像是射在自己胸口,若是再偏上一寸,只怕自己会疼得死去。
苏荣琛见林慕果抿唇不语,便故作轻松道:“今日上马的时候幅度大了些,伤口便有些裂开了,不过阿果放心,绝不会影响洞房花烛的!”
林慕果却阴沉着脸不肯理他,过了片刻才深深吸一口气。她急急忙忙跑到门前叫过飞云:“去把红漆木匣子搬过来!”
那红漆木匣子是林慕果带进京来的,里面装着许多药瓶,还有那本许多人都梦寐以求的《不死药案》。今日上轿之前,她便让月宾和冷白偷偷将这个匣子送到渊政王府,并吩咐她们亲自看护。所幸,今日迎亲,府中杂事烦扰,负责监视饮绿轩的人也有些忙不过来,再加上月宾和冷白功夫实在高超,才能将这匣子悄无声息地转移。
飞云闻言便疑惑道:“这么晚了,小姐找那匣子做什么?”那匣子里无非就是些瓶瓶罐罐的药。莫不是王爷还未洞房就闪了腰?
林慕果也不方便交代原味,只得硬着头皮道:“你只管去取来吧,横竖我是有用的。要快!”
飞云闻言便不敢怠慢,很快就从放着嫁妆的私库里将匣子搬了过来。林慕果从中捡了一瓶子红色的药粉洒在苏荣琛胸口,药粉刚一接触皮肉,只觉得似是被万千只马蜂蜇了一般疼痛。饶是苏荣琛素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时也着实有些忍不住。
林慕果见他咬牙忍痛的模样,眉眼倒是欢快了一些,心中暗骂:活该!只是心中如此想,手上的动作到底轻缓了许多。
林慕果帮他上了药,又用干净的纱布将他的伤口重新包好,才兀自将红匣子整理起来放好。
红药粉的药劲儿已经过去,苏荣琛胸口处不再疼痛,反而有一种冰冰凉凉的感觉,让他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下来。他便由衷赞道:“果然还是娘子最疼夫君,多谢阿果的药,我好很多了!”
林慕果却不理他,冷着一张脸、面朝里合衣躺在床上。苏荣琛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也侧着身子在她身旁躺下来,看着她眼睛微闭、眉头轻蹙的侧脸,默默叹一口气道:“阿果,我不该让你担心的,我知道。”他声音低沉,也不似刚刚那般不正经。
林慕果终于开口,声音恨恨的,似是存了好大一股子怨气:“谁会关心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苏荣琛的身子又往前靠了靠,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他很自然地伸出手臂将林慕果圈在怀中:“阿果,有些事,纵使惊险,我也必须去做。就拿这次来说,我知道你有多在乎坠儿,所以,……我不能让她出事!”
坠儿?林慕果全身一颤,一骨碌就爬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苏荣琛单手撑着额,侧躺着,十分慵懒地看着她:“程兆田的身份被拆穿,襄王恼怒,追查之下,查到了落红阁。他为泄私愤,才放了一把火。我赶到的时候,火光冲天,坠儿正领着落红阁的人四散逃生。襄王的人当时埋伏在外,立时便动起手来,我一时不察,才会被人当胸射了一箭!”他说话的时候,虽然语气仍旧淡淡的,但是全身都笼罩着一股凛冽的杀气,就像是一头横卧山中的雄狮,即使是打盹,也让百兽不寒而栗。
林慕果低着头,许久才道:“你正是因为受了伤,才不去饮绿轩的,是不是?”
苏荣琛没有回答,反而笑道:“那几日我确实有些体虚,再加上饮绿轩外忽然有高手把守,我怕若是露出行迹会给你惹麻烦,就按捺着没有去。没想到阿果竟一直在等我……若是早知道,便是要爬,也要爬去的!”
林慕果抬头看了他一眼,有怨怼、关心还有无奈。苏荣琛握住她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你放心,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林慕果知道,他伤的不轻,只怕前几晚上都不曾有过好眠。
不过,好在现在自己在他身边。他不能解决的事,她都愿意帮忙。
“对了,明日便带你去见坠儿,可好?”
林慕果眼中这才现出喜色:“坠儿姐姐好吗?”
苏荣琛点点头:“她手臂上被烫了一下,其余皆无大碍,你只管放心就是了!我把她藏在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没有人能伤害她,你明早就能见到,放心好了!”
林慕果心中雀跃,可是转眼又镇定下来:“明早要去给祖奶奶敬茶的,礼不可废。咱们下午再去见她吧,也不必急在一时。”
苏荣琛浅浅一笑:“放心,我有分寸,误不了正事的!”他拉着林慕果的手让她慢慢躺下来,两人相拥而卧,彼此的气息缠绕在对方身体周围。
夜,静悄悄的,一丝杂声儿也没有。林慕果甚至觉得,若是能像这般,与他拥在一起一辈子,自己也心甘情愿。
苏荣琛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林慕果的背,声音低沉婉转,他说:“阿果,我答应你的事从来都作数!从前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就像是我答应过你绝不利用坠儿生事,就一定不会去做,当然,两人的交易就另当别论!
如此静默地躺了一会儿,苏荣琛的身体又开始慢慢起了变化。他似是一个贪吃糖果的孩子,凑着鼻翼,拼命往林慕果满头青丝下钻,贪嗅满鼻茉莉花香:“阿果,时间真的不早了,今晚是洞房花烛,咱们……”
林慕果的脸“蹭”得红了,她按着苏荣琛的肩膀将他推开,义正言辞道:“不成!你伤的这样重,就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苏荣琛咬牙抗议道:“我不过是胸口受了些伤,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怎么会影响洞房花烛?”
林慕果恨恨道:“你是大夫我是大夫?你若是稍不留心,伤口再次崩开,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苏荣琛气哼哼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林慕果见他吃瘪的样子,忍不住得意一笑:“最少也要等你伤好了,然后……”她狡黠一笑:“视情况而定!”说完,将身子一翻,面朝里就睡下了。
这一夜,任凭苏荣琛怎么痴缠,林慕果就是不答应。无奈,他只好将这个看得见、吃不着的小娇妻狠狠抱在怀里,一直折腾到半夜,才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