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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魂兮归来离不祥

    “阿丢公子,你是怎么与无心遇上的?”锦书对着他很是没好气,一声“公子”明显带刺。

    阿丢没听出她话中有话,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奉家父之命出门办事,不小心在山林中走丢,又遇上败兵流寇……姑娘也晓得,他们连衣服都要劫的。正在走投无路之际,遇见无心小兄弟。他说是腊县县令的亲戚,带着我来告官,我二人便结伴而行。这一阵外面部落冲突打得正凶,我们穿过好几处尸横遍野的战场,又吸入瘴气,他扛不过就病了,我只好把他放在马上找过来。”

    锦书拿芭蕉扇扇炉子道:“他病了,你怎么没事?”

    阿丢拍拍花布罩起的胸膛,自豪地说:“我身体底子好,又受佛祖庇佑。”最重要的是他才不会傻乎乎地去翻动尸体。

    “你不是六诏之人吧?”她冷不防问。这里的土著相信万物有灵,什么东西都成神,不信佛祖的。

    阿丢讪讪一笑,不答。

    锦书见他不肯吐实情,也不再追问。

    “你叫什么名字?”他凑过来问。

    守云从房间里出来,提起竹楼脚边的竹编背篓道:“不要进无心房间,我去找草药。”

    在腊县安顿下以后,守云就一直忙于迂回地推行“一管一灯”新政,不曾得闲储备草药。

    “天已黑了……”她不想他夜里爬山采药,可她也想无心快些好起来。说也奇怪,明明无心病得奄奄一息,昏迷不醒,只要把他交到守云手里,她就坚信无心不会死了。

    “我会小心。”他说着走了出去。

    守云刚走,阿盈带着阿水回来了。阿水眼泡红肿未消,一进门先绕着竹楼回廊四处找守云。

    “这是谁?”她发现了无心,倒把院子里一个披着花布的大活人视若无物。

    锦书不得不丢下芭蕉扇为她引见宜春侯,顺便将阿丢捆绑推介了。

    几个人聚在无心房中,锦书也将守云“不要进无心房间”的嘱咐抛在脑后了。

    阿水只是看了阿丢一眼,心思就全然不在他身上了,听说是守云的表弟得了疫病,她立刻兴奋了起来,叫着阿盈:“你一定治好他!让云世子看看我们南诏的神奇。”

    在古时的中原,巫与医是一体的,后来逐渐分了家,但在南蛮这等未开化的地方,巫者依旧兼营着大夫的行业。

    “云世子本身就是个妙人,已经创造了许多神奇,何须我们展示给他?”阿盈幽幽道,很有些不满。

    锦书禁不住弯了弯唇角。她知道阿盈记恨守云抢了她风头。在任何部落里,祭司都是仅次于首领的人物,身为部落联盟的大祭司,阿盈更是享受惯了众星捧月,可自守云从天而降那一天起,大家的眼光就都盯住了他,不停为他赞叹,阿盈就吃醋了。

    “也是。阿盈姑娘身为祭司,与神沟通,为人料理身后之事最为拿手。给活人治病,恐怕还是县令的医术更在行一些。我们还是等他采药回来吧。”锦书故意顺水推舟,成心激将。

    阿盈果然气绿了脸,走到无心床边翻了翻他的眼皮,“哼,吃药管什么用?这人的魂已经飞走了。”

    锦书略微吃惊,但守云临出门前安详的神情让她镇定。她笑,“人还没有死,魂飞走了。岂不是医术巫术都束手无策了?”

    “医术束手无策,巫术可不会陪着无能!”为了证明巫术的力量,阿盈气鼓鼓地跑出房间,不多时又跑回来,举着一截竹筒。

    筒中有她刚在米缸中舀取的大半筒白米,用一块破布蒙上,麻绳一系,就成了法器。她把竹筒塞到锦书手里,“他身上三十二个大鬼九十二个小鬼跑了一大半,摇动竹筒叫他,他的魂就能回来。”

    锦书看着米筒,对简陋的法器很是怀疑。阿盈一边演示手法,一边补充叮嘱:“不要停下来,也不能叫他的名字,要拐着弯叫。他能不能回来要看你的诚心。”

    最后一句最有巫者风范,渲染了神秘,又适当地推卸了责任。阿盈开始断断续续地用黑蛮话低吟起听不懂的叫魂咒。

    锦书走到无心床边,试探着摇了一下竹筒,沙沙作响,她轻声叫了一声:“宜春侯?”

    阿盈说不能叫名字,她不知道韩青识和无心哪一个是他真正的名字,不敢冒险尝试。可是宜春侯的身份,又是他正在逃避的。走在奈何桥中央,有人从背后叫他“宜春侯”,恐怕他头也不会回一下的。

    好歹死马当做活马医,只要无心能醒过来,大概不会计较她泄他底丢他的面子吧?她用里晃了一下竹筒,用大些的声音叫:“你这皮猴还不回来!”枫陵镇里,无心每回贪玩贪吃,她与晴晴都半怜半嗔地叫他皮猴。他是肯回枫陵镇的吧?

    “小和尚!”

    “江大师父的小徒弟!”

    “公主娘和尚爹的儿子!”

    “还不回来就没饭吃!”

    “你帮着江和尚开武馆骗人器材折旧费!”

    “大冬天你把邻居家的狗剪成无毛小猪,把狗毛塞在自己棉袄里取暖。”

    “与关蒙一起偷我酿的遮耳朵酒。”

    “……”

    两名南诏少女与一位奇装异服的客人,大眼瞪小眼听着锦书将床上昏迷少年的复杂身份一个个叫出来,附送着列数斑斑劣迹。

    无心的依旧昏睡不动,根本没有醒来的迹象。她说得口干舌燥,腕子也摇酸了,渐渐慢下来。阿盈就适时地在咒文中夹入一句汉话轻声提醒:“别停,他的魂回来一半,你一停他又要迷路了。”她不敢停下,又打起十二分精神,将已喊过的名说过的事一遍遍重复。

    阿水对守云表弟的关心无法抵御住强烈的困倦,她又哭又跑闹了小半日,尤其耗费体力,支撑不住,歪在火盆边睡着了。那位客人怜香惜玉,将花布门帘给阿水盖上,光着膀子在房中走来走去,不时双掌合拢在胸前,那模样滑稽到了极点。

    阿盈瞪了他,将他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