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六十六章 惜别末路语叮咛

    “今次你不能得手了,我不会告诉别人。酒是不能留的,你帮我搬出去泼掉。你没有必要为他冒险,你应该离开,我尽我所能。”说了几个“你”,说了几个“我”,什么人该做什么归置清楚。

    萝卜姑娘鼻子又酸了,她还是把锦书当好人,与她想象中一样好的好人。锦书不敢拆穿。

    “我总是要留下来的,你把我弄出去了,我还会想办法进来。除非有一天玉蝴蝶不再报仇了。”感激归感激,她不能全盘接受锦书的好意。

    “要等他成功报了仇,或者放弃报仇。要他放弃,或许是先要他死了才行吧。”锦书叹气。

    萝卜姑娘不安地颤了一下:“不,不会的!真的有一天山穷水尽,我会劝他放弃。”

    玉蝴蝶会听人劝么?当然不,可锦书也听明白了,萝卜姑娘铁了心,跟着玉蝴蝶哪怕走到山穷水尽。

    “玉蝴蝶只是少女的一个梦罢了,过几年就会醒。”她说。

    萝卜姑娘立刻捍卫自己的梦:“他是最美的一个梦,从来没有醒过,我也不打算醒!”

    谁都有梦的,梦得给别人带来麻烦甚至灾难就不好了,如江清酌那样。也有梦得给自己带来麻烦和灾难也叫人扼腕的,像萝卜姑娘这样。梦醒不醒不是自己说了算的,明明醒了,硬要闭着眼睛不肯看现实,梦仍是做不下去的。

    次日夜里江清酌复来,锦书早已成竹在胸,请他于沧海楼上安坐,托来一个漆盘,盘中碧蓝琉璃盏里清液摇动。

    确然没有了酸气,就连新酒的火性都削弱了,恍如十年二十年陈酿。当然没有放石灰了,那玩意只会拔高新酒的火性。

    江清酌举着琉璃盏,重新审视她,犹豫道:“你是如何做的?”

    锦书手一摆,拂过酒盏上方,一颗珍珠“当”地落入盏底。她是从当初江清酌以浓酸化开金弹珠表面的珠皮得到的启发,酸能化掉珍珠,珍珠也能消解掉酸。正好江清酌赐过一斛东海贡珠,都是深海老蚌几十年育出的月华,调过酸味来绰绰有余。酒得了珍珠,也如有根基的孩子忽然得了高人的馈赠,突长了几十年功力,这是于酒本身的好处。珍珠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肌骨消解无存了,那一缕香魂却游荡在盏中,谁饮了她,都会得授她的一口真气,浸润了她的几许国色与天香,这就是额外附送的惊喜了。

    不要嫉妒有天分的人,上天并没有给她多少时运的偏袒,是她有本事歪打正着,将坏事扭转成意料之外的妙事。

    江清酌笑,点点头:“你投了多少珍珠。”

    她不敢抬头,答:“一整夜都在溶珍珠,一颗全溶掉了才扔下去另一颗,盏中那颗是唯一剩下的。”

    他又笑了:“你也舍得。一盏千金的酒,卖给谁?”

    有什么舍不得,她没把珍珠当成自己的。她说:“卖给京中的名媛贵妇,卖给后宫争宠的嫔妃,珍珠与人一样都要老的,但它成全了红颜,也就值得了。”

    话里还是有点机巧的。可要深究起来,她又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最后他还是将两个不相干两个女人纳入了后宫,这与忠诚无关。她也明白,所以由别人告知她了,她连质问也省了。她没有资格悲哀,没有资格愤怒,也没有资格无奈。他给过承诺,他没有违背承诺,都有什么用呢?

    他敛起了笑容,眼光在她脸上停留地久了些。她没有义务笑给他看,也难过不出来,淡漠得揪心。于是他也不提,还是说酒。

    “酒叫什么名字?”

    她答:“酿坏了的香雪酒,也是香雪酒吧?”

    他说:“已脱胎换骨,不能叫旧名了,就叫珠泪酒吧。”

    她说:“也好。”好像完全没有意见。

    可这个名字也是她的意思吧?否则何必把酒盛在碧蓝琉璃盏里,何必丢下一颗珍珠?沧海月明珠有泪的珠泪。不过他想起的是她的眼泪,真正的眼泪,比珍珠更难得一见的眼泪,笑了笑。

    他们的沟通这么难。都以为能猜中对方的心思,可毕竟是猜的,遇到合适的机会才会拿出来求证一下,更多时候是自以为是地抱定了猜测。

    江清酌说:“只是太昂贵,拿它招待西面来的客人着实暴殄天物。幸而客人到来时,酒送到面前,他未必能饮下去。”

    有时候他恐吓她,只是要打破她的淡漠。她果然抬头,紧张地望了一眼:“高献之?”

    “他已经反了。”

    高献之反,是意料中的。本来要交给守云去安抚,只是想不到高献之一天也不能等。

    她跪在他脚边说:“高献之就像个小孩子,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江清酌拉她起来,告诉她:“你有什么可以拿来与我讲条件的?你为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让你对我死心塌地你又不肯也做不到。”他在她的脖子旁轻轻一嗅,她是在不安了,血流加快,身上发热,颈窝里散出馥郁幽香。

    他也没有死心塌地过啊。他手里的筹码太多,要等价交换她永远得不到公平。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觉得沉重似枷,她是摆脱不掉的。她低着头,眼光渐渐冷厉起来。

    是不是他死了才可以摆脱?不仅是她,高献之第一个没事了,还有守云,玉蝴蝶,萝卜姑娘,钥书,无心,江和尚,大长公主……棋子们一个个获得重生。

    不该泼掉毒酒的。她想。不过要他死,也并非只有毒酒,还有别的办法的。玉蝴蝶他没有输给江清酌,这一次,他布下了一个极精妙的局,先接二连三地卖出破绽,却安排了最隐蔽的后招。他知道她总有一天忍受不下去的,在被逼疯前会选择破釜沉舟的。不管江清酌如何防备,只要她决定了让他死,他终躲不过去。

    所以她搂住江清酌,指甲在他的脖子上划来划去,考虑着杀死他的法子。是啊,她是杀过人的,她险些忘记了。上一回中了迷药,她在暴怒中用极残忍的方式杀了倪四,也起过杀死江清酌的念头,那是不作数的。如今她是清醒地,认真地计划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