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微微失望。马上的武将，穿的是波斯战甲，也有那么深的轮廓，二十出头，稚气未脱，与当年古尔达出现在枫陵镇时的面容身形有七成相似，可他毕竟不是古尔达。他带着当年古尔达的影子出现在这个时刻，却透着宿命的意味了。
他在桑晴晴面前勒住马，滚鞍下来，摘下了头盔，一头鲜亮红发露了出来，离古尔达就更远了。古尔达的头发只有若隐若现的暗红色。他是古尔达的弟弟阿路山，毕竟是与古尔达有亲缘的人。
阿路山抱着头盔，马踏府门的豪情泄露下去了，望着晴晴又成了腼腆的青年。与年纪无关。古尔达像他那么大时就沉稳老练许多，是苦难历练的缘故。他开口前，桑晴晴已拔出了他的剑，架住他的脖子，他来不及惊讶。
“是谁让你来的！”她慢条斯理地问。
“没有谁，是我自己要来的，晴晴你跟我走吧。”他看起来缺乏底气。他也喜欢晴晴，这是众所周知的，不是古尔达派他来的，那么他就是为自己抢亲了？古尔达不知道吧？否则他不会只带出了十几名亲随。
“哦。”晴晴垂下眼睛，手还是稳稳的。失望是真的，可结果她早料到，古尔达不会来。古尔达心里还有那个波斯女卫官，她自己要往火坑里他，他会让她跳的。可惜她并非赌气做给他看。她说，“你回去吧，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阿路山当然不肯：“为什么，他能娶你，我也能娶你。当初为了争你，我和何莫贺铎打过上百场架，你没袒护过他！”当然也没有袒护过你，晴晴谁也没偏袒过。
“你以为现在与当初一样？我说了我要嫁他！这是两国结盟，儿女私情的事情靠边站！为大义就管不了小节，你难过滚回波斯难过去！”晴晴手一抖，阿路山的脖子上开了一条血口，涌出的血冒着缕缕热气。
锦书瞠目结舌看着晴晴，言辞神色太大义凛然，假得没有道理，只能唬住把她捧在心尖上的人。
“他能为你做的事情我都能为你做到！”阿路山的冷汗结了冰，犹自负隅顽抗。
“到时候我会让人找你的。”晴晴缓缓收回了剑，这一句说得像梦呓，成心不让大家都听见。
阿路山听明白了，溺死前抓住一根稻草，眼里又放出精光：“我等你……”
锦书也听明白了，有些责怪阿路山，把话说那么露骨，万一被何莫贺铎知道，晴晴会不会多几分麻烦？
场面冷下来，该说的都说了，该走的却还舍不得走。
冷寂里一骑飞来，叫着：“突厥迎亲队伍到城门口了！”冻结住的场面才重新活络起来。
晴晴叫：“你还不快走！”
阿路上嗫嚅：“你，你能不能把剑还我？这是我哥给我打的。”
不是不想还，她握住冰冷的剑柄时，手掌皮肉已粘附其上，冻了个结实，分不开了。听得阿路山讨，她咬牙狠命一撕，扯开了，扔到地上，剑身上血淋淋，皮袍中的手掌血肉模糊。
阿路山捡起来，还入鞘里，还来纠缠：“给我看看你的手……”
“滚！快些滚！”桑晴晴瞪他。手上的痛倒没什么，心里才是真痛，不瞪起眼，泪就要滚下来了。
阿路山讪讪退后，上马，恋恋不舍地回眸相望，卷起一阵风带走了他的部下。锦书听着他们离去的马蹄声惋惜：这个腼腆的青年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来此抢夺所爱，却被所爱横剑相向，骂了三句两句赶走了。
阿路山前脚走，何莫贺铎后脚就到。告别旧人，迎接新人，衔接得恰到好处，密不透风。何莫贺铎喜气洋洋与高献之守云客套，说上几句“天朝皇恩浩荡，臣下五体投地”之类的场面话，抱起晴晴就塞进了马车。
车倒不潦草，装饰得如同上元花灯，一路野风把车壁上悬挂的红绸冻硬，怎么吹都翻不动。何莫贺铎粗中有细，对晴晴是真心，可晴晴真的要在这苦寒的季节里出嫁么？锦书直到此刻都觉得是梦。
交割清楚，何莫贺铎上马，车队启程回突厥部落。锦书斜刺里尖叫一声：“等一等！”转身跑进府中。
她叫等，那一大队车马就真的等了，晴晴说的：“等她！”
锦书去了好一阵，又腾腾腾跑回来，钻进公主车里，从披风里推出一个小酒坛来。
“我送你这个。”她说，“路上冷，你就喝几口酒，身上就暖了。我家是酿酒的，送你这个再合适不过。”
好东西不在贵，在贴心。晴晴又差些被勾下眼泪，故意板起脸：“送那么累赘的东西，带也不好带。原指望你送我簪子手钏什么的，这酒坛难道你要我系根绳挂脖子里么？算了，反正以后住得也不是很远，要往来也不是万里迢迢……”可还是千里迢迢啊。
锦书一笑，退了出来。她笑，是让晴晴放下心。
迎亲车队大张旗鼓地走了，不知道阿路山是不是真的走了。他会不会躲在城中，目睹了晴晴的离开。
府门再度关上，守云对高献之说：“高兄，我也该向你辞行了。”
高献之猛回头，这件事他显然想都没有想过，江清酌的圣旨他由心往外抛出了九霄云外。他说：“你怎么能听那小皇帝的话。”
守云轻轻笑了笑：“我毕竟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他料定此去没有性命之虞。他一个人天高皇帝远倒是可以，可淮南王还在小皇帝的虎视眈眈下呢。
高献之果决地一挥手：“要回去也可以，把我的兵带上三万去。”
连锦书都忍不住笑了：“我记得你统共才有四万人马吧？让守云带走三万打安城都不够塞牙缝，你自己仅余一万，若边关开了战端，你何止捉襟见肘？不要像个小孩子……”
高献之不服：“你以为我只有四万？哼哼……”江清酌即位的消息传来后，他确实在暗中蓄兵屯粮，图谋不轨，不用明说猜也能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