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晴晴、骆钥书，还有萝卜姑娘，都是他手里的棋子，随便一个拿来威胁她都绰绰有余了。他只是怕她一去不回。
她不再说话，扶着他的肩膀，望着帐顶，随波逐流了。
他还说，若她不喜欢羿小姐被放在园中酿酒，他也可以封她一个公主，送她去西域小国和亲。
他没有说的她明白，萝卜姑娘若真去了，大概会在龟兹城里莫名死去。这是一箭三雕，借此事端发动战争吞并掉西域小国，给守云高献之制造麻烦，还能除去玉蝴蝶的耳目。
她只能说：“不，羿小姐在我身边很好。”冷静得可怕，仿佛他们隔着窗户谈判。
那日之后，他们难再有说话的机会了。
锦书在沧海楼第三层上住了下来，与江清酌所有的偶人住在一起，如果有区别，那么她是他更为珍视的一件收藏品。像难得一遇的好酒，得到了，就装进琉璃瓶，单独做一个木盒装起来，摆在更显眼的格子里。
他在朝堂上又成了一位勤勉的皇帝，上早朝，主持商议天下大事，批阅奏折到天亮。册封德妃掀起的轩然大波在他的若无其事之下平息下来，谁也揪不住把柄，谁也不敢有异议。
她时常在凌晨时忽然惊醒过来，月亮已经落下去了，正是最黑的时候，睁着眼睛盯着床帐上的一团漆黑。终于听见楼下铁链哗啦啦一响，是钥书发出的动静，只响那么一下就安静了。像看家犬被门前的脚步惊醒，正要叫，却发现时主人回来，马上摇着尾巴安静下来。
又待了片刻，江清酌走上了楼梯。他的脚步不轻不重，不会吵醒已经睡着的人，而刚好能让醒着的人听见。他悉悉索索地除下外袍，走到帐里来，躺在她身边，伸出手臂把她抱过来，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就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睡着了。
他只在她身边睡上一两个时辰，她醒着，一动也不动，在他怀里僵成一团无法入睡，肩膀发麻，又怕动一动惊醒了他。窗纸刚灰白起来，他起身离去，楼下又是一声铁链哗啦啦。她长吁一口气，才卷起被子翻到床帷更深处睡去了，直睡到日上三竿。
白日里，锦书要去园中的小酒坊试酿香雪酒，只做几小坛。酒曲是现成的，小灶眼、小甄桶，用的也是南方运来的细细小小的糯米，女子的力气也能胜任了。她拆掉长乐髻，梳起了少女的云鬟，披着白狐裘，站在穿风的小作坊里指挥。
她素着一张脸，也不许宫女们涂脂抹粉，这是作坊里的规矩。脂粉落进酒坛里，污染了器皿，酿出的酒水跟着也要变味。
萝卜姑娘俨然已是个美人了，不施脂粉也落落大方。忆起她当年为了掩盖小圆下巴和几粒雀斑，涂了一脸粉去踏曲，被揪住了脸皮打骂，锦书难得脸上有了笑意，让她站在自己身边，抱一个银熏球取暖。
从蒸饭开始就要用大景山上寒穴泉的水，淋饭、装坛发酵，都要用上。这寒极的泉水是香雪酒的最大秘密。其次是梅花，当年摘下的新鲜花朵，柔薄的花瓣里含着一点点花汁，用石臼捣烂，连花带汁一并装入酒坛与米饭一起发酵。香雪指的就是梅花了。泉水封在大缸里，埋在地下，挖出来即可取用。园中的梅林正在盛放，摘一筐抬回来便是。
用火的手法，灌坛的时机，都大有讲究，她按照自己的猜想，将不同的手法和时机组合在一起，各装了几坛，用白膏泥封上。江清酌给了七天，她三日便做完了，剩下惴惴不安，也无济于事，结果要几月后才能揭晓。
东海蓬莱进贡珍珠，江清酌赐了一斛给她，她出园去接，恭恭敬敬地端进园去，丢在踏曲间的角落里。等闲下来想起了，就拿它与宫女们打赌斗珠。
把珠子倒进布袋里，每人伸手进去摸三颗，往地上使劲一丢，以珍珠弹跳高者为胜。胜者把败者的珠子没收去，输光了珠子的人立即退出战局，赢了珠子的人转身捉住别人继续厮杀，直到有一个人将所有的珍珠全部赢走。
这个游戏很能消磨时光，往往花费一整天也决不出一个最后赢家。
七日限满，江清酌终于到踏曲间看她了，一进来，满地都是乱跳的珠子，宫女们就地跪下接驾，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珠子还在乱跳，跳得比她们头顶还高，又跳了好一阵才平息下去。
锦书从白虎皮上站起来，也跪了下去。他拉起她来说：“你过得很快活？”
千金难求的贡品珍珠，被当成泥搓的丸子丢来丢去，她当然该快活了。
她问：“难道你不希望我快活？”
他挥手，让宫女们退出去，一名宫女不慎踩住一颗珍珠，滑了一跤，另一颗珠子从她的袖笼里飞了出来。
宫女趴在地上，连爬起来解释的勇气也没有了。
锦书抢在他开口前说：“是我输给她的。”
江清酌看着宫女轻描淡写地说：“是偷的也无妨，她带不出去。”
他给锦书系上披风，带她走出园子。园中已是立春节气，园外还是深秋，无心与一队侍卫候在园门前，地上莫名地挖了几排深坑。
酒作坊的宫女们一走出园子，就被侍卫们推进了深坑。一人占一个坑，几乎没顶，只露出发髻的一点尖尖。萝卜姑娘身材高挑，也只是露出了一双眼睛，惊恐地望着地面上一双双战靴踩来踩去，她叫：“锦书，锦书你要救我，我还想看见他。”
玉蝴蝶不是认为萝卜姑娘在江清酌的身边是最安全的么？原本是如此，若她不为玉蝴蝶做任何事，是可以隔岸观火，活得轻松些的，可惜因为一个德妃，江清酌又把她摆到了棋局里。
侍卫们朝坑里扬了一铲土，洒在宫女们头顶上，她们抹着土灰哭叫起来。侍卫们持铲肃立在旁，见有人试图蹬着坑壁爬出来，就拿铁铲拍其手背。那宫女立时惨叫一声，跌回坑中，五根指骨俱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