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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锦书穿着不合适的衣服,染一身血迹,又新加上一身酒汗,确实应该洗个澡,换上干净得体的衣服再走。可宫女们错会了皇帝的意思,烧了兰汤,备了白色亵衣,把她当成侍寝的嫔妃看待,她一再坚持,再又为她寻了一套宫人的衣服来。

    她挽着湿漉漉的头发再次站在江清酌的面前,低头看自己的手,被洗得那么干净,她不相信自己已经杀过人了。她在那么多位高权重的人面前杀了人,他们都是证人,可倪四还是白死了。追究起来,他本该偿命,再者皇帝说不计较,谁敢认真?他不提醒她,她也就恍恍惚惚觉得杀人是她迷乱中的妄想。

    他说:“你不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么?”

    她说:“太师想讨好你。”

    她猜得不错,可事实比她想的还复杂些。

    “若当初你不捉弄苍月明,不去初莺坊住,或许就没有今日之事。”他的口气并不尽是责怪。

    她愕然,与初莺坊有什么关系?她只知道初莺坊的靠山是朝中的达官贵人,今日才知道,这个贵人是太师。初莺坊的鸨儿曾打过她的主意,不仅没得手,反而让她恶整了一回,赔了夫人又折兵。当时鸨儿以为她的主人“月夫人”是苍月明的情人,不敢轻举妄动,一旦秦王一家被江清酌贬往庐陵,鸨儿的心立刻死灰复燃。她寻思着这会这主仆俩再也没有保护伞了,是时候把她们重新弄进初莺坊了。可要在茫茫人海里找到那两个人,她一个鸨儿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好在靠山够硬,她立刻将主仆两人的画像标注了名字,送了上去。画像到太师手中是,恰好朝中搜罗美女之风盛行,太师对画像也就格外用心。先打开“月夫人”的画像,认出了画中人是苍月明,气恼手下办事不利,扔到一边,再打开“古小红”的画像,不禁呆住。

    这个“古小红”与救过陛下的骆宫人生得一模一样。他曾揣摩圣意,认定陛下是喜欢骆宫人的,只可惜她的舅舅是国子监祭酒,表兄是个又臭又硬的言官,笼络他们必然引起朝中重臣不满,所以皇帝硬是忍住了没动骆宫人。若把一个容貌生得一模一样,又没有什么背景的美女献给皇帝作为替代,岂不是妙不可言?

    太师也曾起过找到“古小红”收为义女的念头,可他把画像交给常金财,命他对照着找人时,常金财对画像苦了脸:“我认得她,她是个孤女,可是性子很硬,用权势吓不怕,拿金钱买不动。”他还记得他扔出一个银锭来,就为了看一眼她的光脚,结果她把银锭踢进炭盆里去了。华城时,她也叫古小红,阴错阳差,在这里扣上了。

    那和和气气谈交易的路就断了,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好了,不用打招呼,把人找到了洗洗干净塞进礼盒献上去就行了。

    一面,锦书的画像被复制了几十份,发到安城金吾卫几个军官的手里,军官再命令手下人按图索骥找人。

    另一面,太师腾出了屋子,布置妥当,只等东风到了就发兵。

    锦书若太太平平躲在前梁王世子府中,金吾卫也许查不到她。可那么不凑巧,就在她准备离开安城的那一天,被金吾卫找到了,当即找碴带走了她。太师老谋深算,唯恐她不听话,在她的饭菜里下了药。至于为什么在晚饭里下药,那也很简单,他宴请江清酌,摆的是晚宴。

    “这是献给我的美人图。”他手一扬,抖开一个卷轴。他是专为这个卷轴而来的,坐在堂上饮酒看舞时,就知道会看见她,也料想到她会发怒,可没想到,那种药在她身上有那么可怕的作用,把忘记的恨记起来,把得不到的爱抛弃,她会试图用杀来解决爱的问题。

    锦书看了一眼卷上的画像,喃喃道:“这是玉蝴蝶画的。”只有他画得那么用心,用功不仅在眼角眉梢,每条衣褶都认真地蜿蜒曲折,色泽薄匀,好像这样就能更容易把她卷起来带走。好像画师爱上了画中人,才那么用心,可是画师却把画像交给了初莺坊的鸨儿,交给太师,交给了江清酌,交给了他的敌人。

    “玉蝴蝶把你送来,并不是第一回了。我把你藏在他身后,他却拼命把你往我面前推,你说,这是为什么?”他饶有兴趣地问她。

    是的,到安城的第一天,玉蝴蝶就背着锦书到过宫中;他给苍月明定计在围场举事,他却没有进围场行刺,而是把她装进箱子,任羽林卫把她抬到他的面前;这一次,他把自己的画像献给了正在搜索美女的太师。他做得一次比一次隐蔽,一次比一次高明。

    “他爱着你,他也恨着你,因为他的家人都死在你的手上,而你的背后主使是我,所以他要我死在你的手上。”江清酌慢慢卷起了美人图,并不打算毁掉它。他又说:“事不过三,我决定收下他的好意,把你留下来。”

    锦书摇头:“不,我不要留下来。我还要与江远大掌柜去华城。”就算她欠玉蝴蝶的,她还是逃避着用这种方式偿还。

    “江远已经走了,一个人去了华城。”

    “我可以骑快马,日夜兼程,肯定会在他前面赶到华城的。”她信心十足。

    “你真的这么想?”他黯然,指着床头案上的一个鹦鹉杯,“你喝下这杯酒,离开吧。”

    “鹦鹉杯?”她记得四年前,他到枫陵镇找她,诓她去华城的万坛近酒坊,就用这可容二升的鹦鹉杯盛了名叫“醉三日”的烧酒。她此前没喝过烧酒,猝不及防醉了,虽然一时半刻就出了一身酒汗醒了过来,可还是输了。她就这样被他带出了枫陵镇。

    如今,她的酒量今非昔比,烧酒、黄酒、葡萄酒,还有各种稀奇的果子酒,但凡能碰见的她都要试一试,若再给她满满一大杯“醉三日”,也奈何不了她了。不过江清酌是什么人,总不会出这么简单的题目来刁难她吧?她惴惴地走过去,闻见了香雪酒的香气,这才放心了。

    香雪酒是她自小喝惯的,如寻常小女孩喝冰糖鸭梨汤。她仰头一气干了,把杯子放回去,向他行了礼要转身。

    他叫住她:“你很喜欢那只白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