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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轻绮乘风化修罗

    锦书在屋里搜索称手的家伙,一扭头看见床边嵌七宝的银灯台,取下灯罩,拔了蜡烛,握在手里,沉甸甸的,若一下槌在人脑袋上,能给人开了瓢吧?

    只这么一会儿,身体里的那股火好像又窜高了,烧得她坐立不安,烧得她暴跳如雷。还没等她出门去找人,就听见门外一个尖嘎嘎的声音说:“快,给她梳了头。别磨蹭,贵客等着呢。”这个声音她是听过的,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声音的主人。

    也不需要她费脑子,门上锁头一响,门开了,一个肉球似的胖子吃力地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来。锦书站在床前一眼看见,恨恨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常金财。”

    他是太师爱妾的弟弟,几年前在华城万坛金酒坊,他就打过锦书的主意。这一回,听口气,他已经放弃了据为已有的念头,打算借花献佛了。

    常金财没料到锦书已先行醒了过来,握着银灯台,眼白上泛起了轻红,虎视眈眈,他先怯了几分。锦书一步一步走上去,常金财禁不住后退,却忘了身后是门槛,一脚绊住,跌坐在门槛上。

    “是何方贵客在等着?”她举着银灯台来审问常金财。

    常金财却向身后看:“快,快来人!”他心虚地厉害,可他身后只有两个梳头丫鬟。他对锦书的脾气是知道一二的,这时看见她眼睛瞪得滚圆,攥住银灯台要把自己的手掌攥出血来,暗叫了一声不好,伸手把自己身后的两个丫鬟往门里一推,借她们的跌倒惊呼稍稍阻延住锦书,他滚带爬地站起来,要将门重新锁起来。有贵客驾临,万不可闹出大事,就连他都不敢高声叫喊惊扰了堂上正酣的宴席,只好先人锁起来,再找上面想办法。

    可常金财顶着一个大肚子,生得是五短身材,肚子顶着门,手却够不到门上的锁扣,正满头大汗地踮脚探手,锦书在门后面一脚踹出去,踹飞了门板,把常金财踹滚出去一溜。她提着灯台追出来,常金财害怕起来,把什么要领都抛开了,拔着喉咙喊了一嗓子:“救命啊!”

    今日宴席果然是非同寻常的,主人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接待贵客,庭院占满了随时待命的下属与家奴,常金财一喊就招来十几个人,他也手脚并用,卖力地朝众人跑来的方向爬去。

    锦书很快就不再理会常金财了,也没把那群家奴们放在眼里。她纵身跳上房顶,寻找梦中灯火与曲声的源头。她一眼就找到了那间客堂,飘身而去,跃向那里。红纱外衫在她的跳跃中拂动,不留神就会被夜风卸下来,夜风刺骨,再多吹上一时半刻,一双玉臂上就要结霜,她却不觉得冷,只觉得恨,恨。

    据说是安城里最好的胡乐班子正坐在太师府的一方庭院里专心鼓奏,一抹浓丽的红影从天而降,站在他们面前,立时有人吹错了音,有人乱了节拍。

    站在堂外台阶上垂手侍立的中低层官员也一时错愕,忘记上前盘问,侍卫们跟着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半晌,他们中一个脸上带这好大一块伤疤的官员先清醒了,走下来喝问,走得越近他越迷糊,他看见红衣美人的脸上浮起了如释重负的笑。大家都看见了美人的笑,跟着如释重负,她的笑这样妩媚可亲,怎么会有危险呢?她是主人安排的特别意思吧?

    走下来的官员,觉得她眼熟,可他哪里认识过这样的美人呢?梦里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好运。他不由把脚步放轻了,板起的脸也放松了,要开口问她来历,却听见美人一颤肩膀笑了:“大人,我有话要说。”

    她示意他凑过来。

    他毫不犹豫地躬下身,把耳朵凑过去。

    “倪四,不,骆金,你还记得你用石头砸死骆大夫人时,砸在哪里么?”

    倪四骤然哆嗦了一下,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喉咙里发出青蛙一样的咯咯声,他紧张得连声带都麻痹了。

    美人还是笑,笑容里的可亲一点点褪去,又淡又凉。她说:“我还记得,在后脑上。”她抡起银灯台,不偏不倚,砸中了他的后脑。

    当初定计谋害了爹妈的是福升的玉森和自己的叔父骆炳韬,被买通的杀手正是这位倪四。他杀了骆家大老爷夫妇,躲到福升避了一阵风头。锦书发现了他的踪迹,查出真相,上官府告状,败给了对手被判成诬告。倪四却由此交了好运,他的老情人一夜之间成了兵部尚书的私生女,他也成了东床快婿,沾光被保举了一个不红不黑的京官,还以为他苦尽甘来,不干不净的过去已如烂菜叶子,从他的锦绣前程里摘除,可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故人来向他索债了。

    天灵盖下,后脑勺偏上一些,这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曾经用头砸破了一个娇小妇人的头,锦书要在他头上相同的地方制造一个破口,必须把灯台自上而下掼下来,所以她让他凑近一些,把头低下来些。她给了他一个万朵桃花开。

    倪四受了致命一击后一时未气绝,高喊一声:“怎么是你!”他满脸鲜血拔腿跑上台阶,跌跌撞撞冲到堂上,踢翻了桌案,打碎了盘盏,把歌姬舞姬吓得花容失色,四下逃散。

    锦书从乐师手里掠过一支竹笛,追上堂去,眨眼追上了倪四,拼了命一扬手,竹笛从他的后心捅进去,卡进肋骨的缝隙。倪四痛得长嚎一声,惨声里没有了人味。锦书哪里肯放过他,握住竹笛另一端朝他的肋骨缝里捅,倪四就向前逃,鲜血把他的眼睛糊住,他什么也看不见,带着笛子一头撞到了堂柱之上,双手死死抱住了柱子,把红漆一片片抠下来,直抠得十片指甲翻了起来。

    锦书还不肯作罢,扑上前,把手里的灯台当成锤子,把竹笛当成了棺材钉,一锤钉下去,能听见竹子与骨骼的摩擦声。竹笛穿过骨缝,从他胸前贯透而出,被立柱抵住。

    倪四松开双手,带着胸口的笛子,滑到了地上,终于毙命了。

    没有刀剑匕首,不也能杀人么?这种人还不配死在刀剑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