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有个小沙弥从院前经过,覆船大师把小沙弥叫进来,把那盒茶叶带走。
“如果是赵掌教的礼物,我是不会收的,”老和尚解释道:“因为我没有什么能回赠的。但你是林淮南的徒弟,那我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这位得道高僧冲着楚东眨了眨眼,故作神秘道:“因为他欠我一个人情。”
还真是让人猝不及防,楚东和乔三面面相觑。
覆船大师笑,然后带着两人走向别院,依旧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架势。
院子里,一个三十多岁,体型消瘦,带着眼镜儿的男人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心无旁骛地看书。
楚东原来以为他看的是佛学的著作,但细看一下,却是一本《西方经济学》。
“松龄,有人找你,”老和尚在男人面前停下,开口说道。
那中年男人像是看到了精彩处,眼神一时间舍不得移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摇了摇。
显然是不要打扰的意思。
老和尚也不生气,依旧是笑模笑样,转身对楚东道:“你们慢慢谈吧,我还有事。”
扔下莫名其妙的一句,也不打算向楚东解释什么,施施然转身离开。
乔三没有覆船法师的耐性,正打算上前问问,却被楚东摇头止住了。
那意思等等吧。
可这一等就是大半个小时,那男人不停地翻看着,时而皱眉,时而嘴唇翕动,看得极为认真。
楚东也不去打扰,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等着。
乔三有些烦躁,感觉到那男人没什么威胁,一个人出去转了。
终于看完了一整个章节,男人把书放下,这才发现眼前站着的楚东,愕然之下,想要站起身,却因为坐得时间太长,腿有些发麻,一个踉跄向前倒去。
楚东向前跨了一步,伸手扶住,“你没事吧?”
那男人脸上浮现出一种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的表情,捶着腿道:“不好意思,坐得太久了。”
他连挪带蹦地在院子里溜达,总算是止住了腿麻,这才问道:“我好像听见法师说有人找我,是你吗?”
楚东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道:“应该是吧。”
男人扶了扶眼镜儿,把楚东上下打量了一番,“看起来面生的很,您怎么称呼?”
楚东苦笑一下,“说实话,咱两以前根本就没见过面。我叫楚东,是从……江东市来的。”
他总觉得覆船法师让他来见这个男人,不会是因为景云观,应该是和师傅林淮南有关,于是试探着说了一句。
果然,当男人听到江东市的时候,眼睛一亮,急切地问道:“你是林淮南派来的?”
楚东微微皱眉,摇头道:“我师傅已经过世了……”
男人的欣喜僵滞在了脸上,愣怔道:“去世了?那他答应我的事呢?”
随即脸上浮现出怨恨的神色,咬牙切齿道:“他答应过我的,答应我会为我的家人报仇!我信了他的话,在这里一待就是十年!”
“十年啊!可你跑来告诉我,林淮南死了,这算怎么回事?”
他满脸悲愤,越说声音越大,最后都有些歇斯底里。
楚东毫无征兆的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把那男人打愣住。
他冷眼看着那男人,问了一句:“说完了?”
男人点了点头,“完了。”
“我给你个机会,”楚东神情冷漠,“你可以把你和我师傅之间发生的事情告诉我,给你三分钟时间。”
“或者你可以选择不说,我立即走,就当咱们没见过。”
“这是家仇!”男人愤愤地叫了起来,“是不共戴天之仇,林淮南明明答应过我的,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我就算说给你,有什么用?你能帮我报仇吗?”
楚东面无表情,冷声道:“你还有两分半!”
男人更加愤怒起来,“人不可以这么无耻的!办不到就别答应,他让我在这里等了足足十年!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
“我的十年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他穿着粗气,鼻翼翕动,像个困兽一样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面对男人的满腔怒火,楚东无动于衷,他看了一眼时间,提醒道:“还有一分半。”
那男人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开始抽泣,“你知道吗,我爷爷,我爸,我妈,还有我妹妹,他们都被杀了,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
他绝望地蹲在地上,泪眼婆娑,“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还有半分钟,”楚东又一次说道。
男人像是没听见,失魂落魄,伴随着绝望的絮絮叨叨。
“时间到,”楚东冷声说了一句,便向外走。
那男人忽然从地上站起来,大声叫道:“请等一下!我说,我全都告诉你,求你帮我,帮我报仇!”
“晚了,”楚东眼神清冷,丝毫没有悲悯,“我给过你机会,可你在这里连哭带骂的像受尽了委屈的娘们!”
“你的家人死了,你没勇气去找仇人报仇,反而怪怨别人。”
“在我眼里,你就是个没种的孬货!不值得我为你做任何事!”
他说完,再没有任何的迟疑,大步地转身离开。
男人被骂得愣在当地,半天才回过神来,用力地擦去了眼泪,快步追在了楚东的身后,“我错了,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叫陈松龄,我们家原来住在西北庆安市,是云家害死我的家人。我想报仇,十年来没有一天不想!”
他激愤地双眼通红,像是要滴出血来,“只要你能帮我报仇,我陈松龄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
“阿弥陀佛。”
覆船法师忽然传来,这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位高僧念佛号,那声音里充满了威严。
楚东不得不停下脚步,冲着老和尚躬了躬身,“大师。”
老和尚慢慢走过来,先是对楚东点了点头,继而转过身对陈松龄道:“其实林淮南前些日子就已经来了信,只是我收着一直没有给你而已。”
“什么?”
陈松龄一脸不解。
覆船法师不紧不慢道:“当年林淮南把你从西北带回来,然后让你在寺院里一住就是十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陈松龄茫然地摇头。
“那是因为他不想看着你被心魔所困,”老和尚一脸慈祥道:“他对我说,你精于计算,且天赋极高。如果被仇恨冲昏了头脑,那这一生就毁了。”
“于是他把你安置在这里,希望能够通过佛音,禅理化解你心中的怨气,能够在专业领域里有所建树。”
说到这儿,覆船法师沉声道:“这些年来,你在学问上突飞猛进,已经隐隐成了专业领域的第一人。”
“但还是没法忘记仇恨,”他自嘲道:“也许是我的佛法不够精湛,无法感化你。”
他拿出一封信递给陈松龄,“林淮南在这封信里说过,如果你已经忘却了仇恨,这封信不看也罢。”
“但如果你还一心想要报仇,就去江东市去找楚东。我本来还心存侥幸,把这封信藏了起来,不打算给你看了。”
老和尚看向楚东,“也许这就是机缘吧,我没把信给你看,你也没去江东,楚东反倒自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