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在石桌上的宣纸上墨迹淋漓，还湿着。
楚湘云提着笔，等风荷说话。
风荷凑近了方轻声道：“奴婢听到了卓夫人的名字。”
“嗯。”楚湘云温声应了，眉眼弯弯望向远处，口中道，“晚些回去了再说。”
虽然今日跟来的人里头除了她身边的风荷跟玉紫外，便只有家中派来的几个，但这群人，楚湘云也不全信。即便是家中亲点了的人，她依旧不敢掉以轻心。这宫里，行差踏错，只消一步，就完了。
隔墙有耳，在这四面通风之处，又哪里还能有秘密。
楚湘云让风荷退下，侍候在一旁，她则站在桌前，举目望着远处的唐夫人一行人。
她笔下的图，亦是唐夫人身处的那块地方，只少了几抹身影。她画着画着便发觉，那是块好地方。若非站在高处，寻常是不会发现的。而如她这般站在高处瞧见了，却也无法听见她们私下里在谈论什么。
这般一来，这地方就成了谈话最保险的地方。
可其实，姑苏城里，又哪里真有保险的地方。
林林总总相加，怕是数也数不清。这群人躲在暗处，就像是夏夜里的吸血的蚊虫，总在你丝毫没有察觉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叮上一口。
痒得很，越抓越痒。
楚湘云提笔蘸墨，嘴角笑意渐浓。
唐夫人到了这种节骨眼，莫非还妄图同卓夫人交好？若这是真的，卓夫人到底许了她什么？
李家又会不会在打什么主意？
她倒是隐隐约约时而难掩得意的话中，听出过点东西，这些年来，几家衰败几家欣荣。有人倒下就有人站起来。但这些原本同楚家都没有什么大关系。
楚家一来没有什么功勋，二来真比较起来，资历仍算浅薄。
若没有那些姻亲的裙带关系，楚家根本算不得什么。
如今，楚家同梁家的关系也不过寥寥。同温家也是温温吞吞，来往鲜少，至于李家，就连楚湘云也看不明白。
她唯独能肯定的是，楚家短时间内。怕都是起不来的。
延陵白家，也是好人选。但白家的根在延陵，断不会北迁。
楚湘云握紧了笔管，站在那里，定了半响。
按理，他如今该好好韬光养晦。再大动。但他显然已经等不及了。
于他看来，死了兴许还是桩好事。
楚湘云想起这些事，忽然兴致缺缺，下笔时也就不由虚浮了些，坏了一笔，遂坏了一幅画。
她就唉声叹气地将画给撕了。
玉紫跟风荷都不懂作画，见她猛然间将画了大半的画撕了揉作一团，不由轻轻惊呼了声，道：“夫人，好端端地怎么给撕了？”
“画得不好。”楚湘云将纸团捏在掌心，漫不经心地道。
比起画画，她更擅长刺绣。
她也并不大喜欢画画。
习画，一开始便是为了画花样子。这样浅薄的理由，若在那群世家夫人里头传开，定然会叫人耻笑，讥讽她庸俗，不懂风雅。
但她既应了哥哥，那就还是得画。
然而看着眼前重新铺开的宣纸，她眉头一蹙，提起笔三两下画了一副草得不能再草的怪图便将笔丢开，嘟囔了句：“罢了，画得还不如我，就让他将就着看吧。”
旋即，她又吩咐玉紫：“把棋摆上，等画晾干了便收起来。”
说话间，远处的唐夫人，已不见踪影。
山脚下却蓦地喧闹起来。
不消一会，就有随行的太监吭哧吭哧地沿着阶梯爬上来。
楚湘云头也不回地问道：“底下的是谁？”
太监喘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回道。
亭子就这么大，楚湘云在上头，就不好再叫唐三公子上来，可就这么赶人，似乎也不是那么个规矩。几个守在下头的太监没了法子，只得派了个人上来禀报楚湘云。
楚湘云听到是唐三公子，就不禁皱了皱眉头，刚想说让玉紫将才布上的棋局再收起来，让出御景亭来，就听到面前一脸难色的太监又说了句，“唐三公子身边，作陪的是卓家公子。”
楚湘云闻言，差点跳了起来，棋也顾不得收，便要走人。
前有狼后有虎。她还能往左右避，这会子虎狼一齐朝着她迎面而来，她若还不赶紧跑，是准备留着被啃成森森白骨不成？
她当下要走，可下山的路只有那么一条……
还未下去，底下唐三公子已是领着卓家公子，缓步上了台矶。
楚湘云定住脚步，忍不住腹诽，早就准备自个儿上来的，还假模假样让人上来回禀做什么！
但事已至此。她避无可避，只得后退。
楚湘云不由懊恼，一直退到了石桌旁。
打从心眼里认定唐三公子也好，卓家公子也罢。都是真小人。
比起真小人，她当然更怕伪君子。
但是面对这两个人的时候，她心里的恐惧就情不自禁地冒了出来，挡也挡不住。
迎面而来的少年，微微扬起脸。
破开厚厚云层落下来的日光照在他面上，愈发显得他眉目磊落分明。细瓷一般的精致。
她心头一震，却又后退了一步，直至退无可退。
跟在他身后的卓家公子，一袭玄色罗衣，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温润。
然而他的温。却不似水，而似玉。
水是柔的，玉却有质地坚硬的，碰不得。
风里有浓郁的花香，楚湘云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
这种时候，她不笑，难道要哭不成？
唐三公子跟卓家公子一前一后踏入亭子的时候，她嘴角刚好弯出了一道优美的弧度。
看到她在笑，对面的两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夫人。”
楚湘云矮身微微一福，算是见过了礼。
堆秀山上的御景亭本不大，这会人一多，便挤了些。
卓家公子便看了眼那几个站在亭子里的侍女，打发他们下去候着：“去山脚下等着吧。”
楚湘云听着，连阻也不敢阻，只得眼睁睁看着家中派来的随从，被卓家公子一句话给驱到了下头。
即便后者，已经精挑细选选了谢礼送去，但恩情，却不是一份礼就能抵消的。
楚湘云再次道了谢。
卓家公子的目光就在楚湘云跟唐三公子身上来回过了一遍。
唐三公子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他站在石桌另一侧，正好同楚湘云中间隔着张桌子。
他也是上来观景画画的……
卓家公子亲自伺候着，简直是天大的面子。
她别过脸，不去管他们做什么，退到了一旁看风景。这种时候，她又不好直接走人，不然谁都知道她是故意想要避开，就该更说不清了。
过了会，她忽然听到唐三公子道：“这是夫人的画？”
楚湘云大惊，方想起自己的画还晾在那，急忙要让玉紫去收了，扭头去看到唐三公子正低头看着她随手作的画，一脸正色道：“夫人的画……竟比我的还差……”
这叫什么话？
楚湘云侧目悄悄打量了眼他的画，登时大怒，他那也能叫画？
她很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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