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士?”
她诧异地看向赢允。
不错,确实死士。
这种死士身上藏着毒药,一旦任务失败便会服毒自尽,不过秦氿面前的这个死士,在当初被抓的时候身上的毒药便已经被找了出来。
平常的死士若是被抓到,定然会想尽办法自尽,断然不会苟活多久,可是这人被抓来已经好几天了,竟然还活着。
看来这地牢里看守他的人确实严格,断然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东江城厉害的人物向来没几个,更何况还是豢养死士。
秦氿之前的猜测在如今看见这人时,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确定,此番看着被暗卫抓住脖子仰面看着自己的死士。
后者的那双眼睛当真是阴郁深沉到让人心寒,就好像是从无尽深渊里浸染蜕变出来的。
这种眼神,莫名让秦氿有些熟悉。
秦氿欲仔细看去,竟然发现那死士竟然也在看向自己,漆黑的一双眼眸收敛冷光寒意,像是一只锐利的箭矢,嗖地穿破空气落在秦氿的身上。
秦氿心脏猛然间一阵刺痛,身形突然朝后晃悠了一步,被身侧的赢允眼疾手快地揽住。
“阿氿?”
身侧俊雅的男子轻蹙眉头,担忧地看向秦氿。
秦氿神情苍白,脸上的血色好像一下子突然褪尽一眼,光洁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整个人比刚刚看见那些刑具受到的惊吓和害怕还要更为严重。
可这牢房里,并没有那些可怖的刑具,唯一能让秦氿感觉到惊吓的,也只有面前这个被俘虏的死士。
秦氿揪住心口的衣裳,脑海中回想起的确实前世自己死亡时的样子。
那只黑色的箭矢突然钉在她的后心,终止了她愚蠢又可笑的一生。
那个射箭的人,是谁?
“你背后的主人,又是谁?”
秦氿呢喃的声音忽然轻轻地响起,扶着她的赢允神色微怔。
却见秦氿抬眸看向那个地上的死士,眼底的光竟然显得猩红而愤怒。
“你的主人是谁?”
秦氿又问了一遍,她的眼神紧紧地锁定地上的那个人。
回答她的却是玄风。
“王妃娘娘,此人嘴巴严实,未曾泄露口风。”
“没有用过刑吗?”
秦氿开口道,玄风下意识地看向自家主子。
向来被关到这地牢里的刺客,即便主子不说,手下的人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允王府的地牢存在至今,还没有一个撬不开口的人。
除了现在这一个,这主要是因为这人是秦氿设计抓的,当初抓回来的时候王爷吩咐过,说王妃娘娘可能会来见这个人,因此也就没有对他用很厉害的的刑罚。顶多也就是关着饿着,顺便来个精神折磨。
但经历过严苛训练的死士,意志向来坚定。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得到一点有用的消息的原因。
要是在以前,主子定然会生气于他们无能,可现在……
因着这位王妃娘娘,主子可是将好脾气展示的淋漓尽致。
秦氿并不知道这一询问的功夫,玄风和这地牢里的人心思已经百转千回。
她心脏的悸痛依旧没有缓过来,一抽一抽地,像是被丝线紧紧缠绕又拉扯。
“玄风,我要知道这个人口中的一切,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
前世的射箭杀她的黑衣人是谁?
秦氿的脑海中迅速的闪过赢楚和上京城那位,却很快否绝掉了他们。
那个时候秦家已经斩首灭门,即便要对她赶尽杀绝,也不应该在上京城那么显眼的地方。
而且,那个射杀她的人,并不像是京城暗卫司的打扮。
难道在赢楚和那人之后,还有想要害她秦家的人?还是,只是害她?
眼前的谜团忽然一下子多了起来,将秦氿紧紧地笼罩束缚在里面,困得她喘不过气。
秦氿忽然只觉眼前一黑,上前只抓得住身边人的一片衣角,而后便落入了一道冷竹浅香的怀抱。
“阿氿。”
那道声音温柔似水,秦氿竟然莫名有些惶恐。
前世死亡时,停留在她身边的那人身形模糊又朦胧,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立在她的面前,替她遮挡了淋在身上的细雨。
她已经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了,只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微微无奈的叹息。
赢允,那个人……是你吗?
秦氿忽然昏倒,惊得玄风眼神一紧,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自家主子稳稳当当地揽着王妃娘娘。
王妃娘娘这是被吓晕过去了?
玄风困惑,却看见主子怀中的那个姑娘与其说是昏迷,倒不如说是陷入梦魇之中。
她抓着主子的衣角,像是上次主子救回落水的她一样。
那个时候的王妃娘娘,也是像现在这样紧紧地抓住主子一片衣角,当做救命稻草一样,睁不开哦,也不肯喝药。
“赢允……”
俊雅年轻的王爷和身边的黑衣侍卫均是听见了秦氿的这声呢喃。
玄风看向主子,果不其然又看见主子轻蹙眉头,俊雅的脸庞上神情虽然平静冷淡,可眼中却有担忧又心疼的光。
“主子。”
赢允伸手抱起秦氿,玄风在身后一步喊道,便让他停下了脚步。
阴暗的地牢里只有昏黄的烛光脆弱地摇曳着,四周都好像是被包围在了黑暗里,只有中间这一块有些光亮,可氛围却是死寂且沉默的。
俊朗雅致的年轻男子一袭白衣,和这肮脏阴暗的地牢环境实在格格不入,此番站在这里,背对着玄风,闻言侧头时,俊雅的脸庞在摇曳的烛光中神情明灭不一。
只听见他的声音冷淡又无情地响起,像是从阴冷角落里吹进来的风。
“没听见刚刚王妃说什么吗?这个人,别死了就行。”
玄风内心一凛,肃然地回了一个是。
那个俊雅的男子已然带着怀中的人离开。
秦氿和赢允和离,是在成亲第三年之后的夏天。
那一年的夏天并不寻常,很热。
东江十三州城地势特殊,靠山靠水,每一年的夏天都是十分凉爽,可是唯独这一年,自东江与山林吹来的风都带着一股子燥热感。
树上的知了没日没夜的叫唤着,扰得人心反烦躁,府中下人神情漠然,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从事着自己手中的事。
允王府书房外的那颗桃树结满了青粉色的桃子,翠绿的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晃着。
那时候隔间的移门并未打开,只开了一扇轩窗,透过轩窗,可以看见外面安静摇晃的树叶和景色。
赢允的身体自入冬以来一直不好,即便如今天气已经变暖,但后者依旧披着浅白色的披风。
秦氿进门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见了后者瘦弱的身形,垂着头不知道在书案前写着什么东西。
“你找我?”
那时候的秦氿和赢允已经到了貌不合神俱离的地步,即便是路上看见,可能也会当做陌生人一般。
允王府那时候依旧处在一片和平宁静之中,但是再过不久,允王府便会陷入内忧外患之中。
这一年上京城对东江十三州城的压迫初见端倪,而再过几个月,东江十三州城将会有几个地方会发生旱灾,缺水严重。
赢允那时候不知,秦氿也不知,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这场由先帝赐婚,结缘了三年的婚约,终究在秦氿的反对和做作之下,濒临破碎。
东江十三州城几乎人人都知晓,允王爷的王妃,秦府的大小姐秦氿,是个不省心的姑娘。
公然同男子出双入对,挑衅允王爷的威严,还扬言要和允王爷和离。
秦府因秦氿与允王爷的婚事搬来东江城,在这里立足五年,五年来并未在东江十三州城站稳脚跟,反而因着秦氿,像是过街老鼠一般,被东江十三州城的人所不屑和唾弃。
秦氿以一人之力,将秦府拖进泥沼之中,还顺带甩了允王爷一身泥。
赢允因着秦氿身份和秦府为庆国做的贡献,容忍秦氿多年,想着即便两人无法相敬如宾一生,可保她平安,也算是对的起秦府将门为国殉身的烈士。
可谁知道,秦氿此番,却触动了他的逆鳞。
秦氿将东江十三州城的防御图,给了赢楚。
先帝五子赢允,自出生的时候百年体弱多病,被大夫断言活不过三十岁,先帝怜惜这个小儿子,将庆国最富饶的几处州城赏赐给了赢允当作封地。
并且先帝有言,只要赢允活着一天,赢允所掌控的封地便不受任何束缚,包括皇权。
这一决定就相当于古时候的诸侯分封一般,赢允成为了这一方封地之王。
这么多年,虽然没有人轻易冒犯东江十三州城之主,但是觊觎这块肥肉的人可不少,风光威武的表面下暗藏着汹涌波涛。
赢允不得不训练兵士守护整个东江十三州城,并制作防御图,即便以后自己不在人世,看靠着这防御图,也能保东江十三州城一方平安。
这防御图乃是赢允多年来的心血,而如今,却被秦氿偷取给了赢楚。
温雅如赢允,此番也无法忍受秦氿作为,他的身边,不需要放着一个虽是会背叛自己的人。
赢允抬眸,漠然地看了一眼秦氿,温润苍白的面容是冷淡的神情,眼底的光像是一潭清水,冰凉又平静。
他搁下手中的笔,拿起桌子旁边的一封信封,递给秦氿。
秦氿看见封面上和离书三字时,还怔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
“和离书。你接了,从今以后,我和你再无瓜葛。”
赢允的声音平静地听不出一丝波澜起伏,可语气却很是冷淡。
秦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打开,果然看见里面写着的和离内容。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
论谈共被之困,幽怀合卺之欢。
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
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之心……
三载结缘,则夫妻相和,三年悠远,则来仇隙。
若结缘不合,像是前世冤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
妻则一言数口,夫则反目生嫌。
既已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三年情意,便献柔仪。
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秦氿一目十行扫过和离书上的内容,直到看见赢允的落章,这才将目光落向赢允。
“你真的肯放我走?”
她问道。
“你不怪我?”
赢允静静的目光看向她。
“秦氿,你我无缘,也不必如此折磨。”
“你既然知道,便早该给我和离书了事,不然我们何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秦氿道,她心中依旧不知悔改。
站在书案后的男子敛眸沉默,心中却多少有些惋惜。
因为他很清楚,秦氿同他和离,不管是她,还是秦府,都失去了这世间最有力的保障和依靠。
赢允坐拥东江十三州城,治理有方,秦氿嫁给他,身后便会是这雄厚的东江十三城做依仗,即便上京城的那人无情,想要狡兔死走狗烹,念在秦氿夫婿是赢允的份上,也得三思而行。
可如今……
赢允已然能够预料到秦府之后的下场和结果,将门之家的秦府,最终还是会断送在秦氿的手上。
赢允已然不止一次提醒过秦氿,但秦氿始终当局者迷。
如今赢允也并不像因为这一人而将整个东江十三州城都置于险境,秦氿和东江十三州城,他知道该如何取舍。
如今放秦氿离开,之后秦氿和秦府如何,已然不关他的事。
秦氿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赢允,后者的脸色看起来似乎并不太好,那份防御图被窃,对赢允产生了很大影响。
可是那防御图,并不是她偷走的。
秦氿原本想解释,但后来想想,两个人既然已经走到了和离这个地步,有些事情,就算不说清楚,那没有什么关系。
秦氿转身离开书房,书房外的天空湛蓝而清高,烈日高悬于上空,吹拂而过的风带着一次燥热之感。
拿到和离书,秦氿心中反倒没有那么轻松了,更像是有一块大石压在她的心口,压得她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