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氿猛然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熟悉的景象,明亮清澈的一双眼睛眼神茫然。
“醒了?”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清清润润的声音,像是山间清泉击撞冷石一般。
秦氿侧眸,看见一旁的矮榻上坐着的雅致温润的男子,俊美清润地就好像一副水墨丹青画。
见她醒来,如星的一双眼眸染了愉悦的笑意,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
“赢允……”
秦氿呢喃道,赢允在床榻边坐下。
“你昏睡了一下午了,天都黑了。”
秦氿转眸看向窗外,果然是漆黑一片。
房间点了盏明灯,室内一片静谧,坐在她身边的男子语音温柔,如玉的面庞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俊雅非常。
赢允伸手去抚秦氿耳侧的发,见她眼底依旧是未定的惊惶和茫然,额头上也有细密的冷汗。
“做噩梦了?”
秦氿定定地看了赢允好一会,然后点点头。
“嗯。”
“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你把我休了。”
烛光下男子诧异地抬眸,微讶的眸光亦是看向秦氿。
面前的姑娘看起来似乎有些委屈,抿着嘴,眼睛里也泛着光。
对她来说,他休了她,是噩梦?
赢允内心忽然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落在秦氿耳侧的指尖动作亦是僵了片刻。
秦氿突然起身抱住赢允的腰身,整个人埋首在他的胸前。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赢允越发无措茫然。
“赢允,对不起。”
怀中的姑娘开口说道,带着浓浓的愧疚和歉意。
这不是她第一次跟他说对不起了,当初秦氿当中写和离书要和他和离的时候,被秦老夫人用家法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这姑娘也拉着自己的衣袖说过。
赢允心思敏锐,自然能够察觉到秦氿语气的变化。
她的转变,来的莫名其妙,不止一次让他心底生疑。
这个姑娘,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深藏的秘密,未曾对谁说起过。
秦氿的这声对不起,欠了两辈子,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对赢允感到愧疚。
“以前,是我不懂事。”
不懂你的好,不懂你的温柔,也不懂你曾经为了我和秦府做的一切。
我怀着对你的愧疚重生,只希望,能够避开上辈子的厄运,还你平安喜乐,安允一生。
赢允敛眸,掩了眸底深思,将手落在秦氿的发间,他掌中力道温凉有力,秦氿在他的安抚之下竟然只觉得安心。
过几日,玄风来传消息,说地牢里的那个刺客身亡了。
彼时秦氿正在赢允的书房里找着这几年东江十三州城的地志,阴郁则是在批改着这些日送上来的各地事件的折子。
玄风进来时,脸色便有些异样,秦氿在听完他的汇报之后,也大概明白了玄风脸色为何会这么难看。
秦氿皱着眉头询问。
“怎么会这样?”
赢允站在书案后面没有说话,可面色却有些冷淡,漆黑的一双眸子眼神锐利萧寒。
玄风低垂着头,并不敢对视自家主子眼神,只是沉着声音说道。
“属下一时没有看住,让那人寻了空隙,咬舌自尽了。”
这几天他们对那刺客用了不少的方法,可皆是未能从他口中得出任何一个字,他们看守一松懈,这人便寻了死路。
此人心性坚定,就连玄风都忍不住心惊。
秦氿心思同样沉重,这人一死,背后的人就相当于断了线索。
敌人在暗,对秦氿来说并不是优势。
“下去吧。”
赢允在一旁说道。
玄风躬身退下之后,他便从书案的后面走到了秦氿身边。
“如何?”
秦氿摇摇头,干脆在一旁的软垫子坐下,她虽未说话,可眉眼间凝着一层黯淡,显然对这件事情很挂怀。
赢允知她心忧,温声宽慰道。
“不必过于忧虑,这东江十三州城虽然不是铜墙铁壁,但是护你秦家无忧,倒是可以。”
秦氿看向赢允,后者眉眼认真坚定,竟然莫名让她宽心了下来。
其实她倒也不是必须纠结着这一个刺客,这背后的人若是冲着她来的,定然还会出手,她就不信抓不到此人的马脚。
移外掠过一阵凉风,带着夏日的清爽,秦氿看了一眼书房外面那棵枝叶繁茂的桃花树,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氿。”
赢允忽然开口,秦氿转眸看他。
俊雅年轻的男子眉眼温和清润,似凝了一层清水泽光。
“晚间东江城西有烟火会,我带你去看烟火吧。”
但是第二天,赢允却因为州城的事情一大早便离开了,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秦氿在允王府呆着也是无聊,便干脆带着清沐青釉红袖三人去了城外走了一遭。
看看东江城的其他风光,中途途经了好几个村子田园,看见不少百姓都在田地里干着活,一旁的小道上,还有一些村民正在挑水往田地里倒着。
秦氿看见那些村民将好不容易挑来的水又重新倒回了田里,不由有些困惑。
“清沐,他们在干什么?怎么又把水倒了?”
清沐自小跟着秦氿一起长大,也从未接触过这些农家之事,秦氿询问,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摇了摇头。
“奴婢不知道。”
秦氿又看向青釉,后者依旧面色清冷,接到秦氿询问的目光,也摇了摇头。
“奴婢不知。”
反倒最后是红袖开了口。
“好像是为了灌溉吧,这几处田地都在离水流较远的地方,灌溉庄家,只能挑水,不然庄稼会旱死的。”
旱死?
秦氿好像记得,前世的时候,庆国发生过一场旱灾,也波及到了东江十三州城,导致有些州城的百姓颗粒无收。
东江城靠山靠水,地理位置特殊优越,除了天气热一点,那场旱灾对东江城的影响倒是没有多大,但是有几个州城因为远离东江河,天一旱,便缺水严重,影响倒是颇大。
秦氿将目光投向那些田野上的百姓,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挑的水,来来回回好像不知疲倦一样。
两个木桶的水能有多少,这一大片的田野,要是完全浸湿灌溉,不知道耗费多少精力。
秦氿抿唇,沉默了片刻之后便让青釉继续驱车往前走去。
在城外逛了一天,回到允王府的时候已经是近黄昏了。
赢允还未回来,秦氿用过晚膳之后便去了赢允的书房找一些地志。
等赢允回来时,便看见秦氿坐在那软垫子上屈身描绘着什么东西。
矮几上温着的热茶被她放在了一边,此刻炉子里的火炭已经熄灭了。
窗外夜色落幕,月白风清。屋内烛光轻摇,满室静谧。
秦氿就趴在那里,身形显得纤瘦,脸庞在光下显得柔和,眼睛的光亮亦是坚定有神。
矮几上的是一副地图,看样子似乎是东江城的地图,秦氿正在上面标注着一些红点,但这些红点看起来,似乎离东江城有些距离。
看着更像是城边缘的一些小镇村子。
“阿氿。”
赢允忍不住出声唤道,他已经在这里站了有一会儿了,但秦氿似乎还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
直到听见他的声音,秦氿这才转头看见他站在一旁。
“赢允,你回来了?”
秦氿虽然是这样说道,但是却并未起身。
赢允只好走到了她的面前,坐在她身侧,看着那矮几上的地形图。
“你在干什么?”
秦氿将矮几上的地形图正对着赢允。
“今日我出城去走了一遭,发现城外有些村子的村民正在灌溉田野,他们从很远的地方挑水,我见他们辛苦,便想着能不能帮他们一下。”
赢允掌管东江十三州城多年,熟悉各个州府的地理位置和特点,尤其是对东江城周边最为了解。
秦氿说的地方他并不陌生,想着她今天去的应该是城西方向的村子,那些村子虽然说着是在东江城的周边,但不管是距离东江城还是东江河都有一些距离。
某年他也曾经去过那附近,确实发现那个地方的村民虽然不缺水,但是灌溉方面却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赢允原本想着若不然将这些村子迁到东江城附近水源充足的地方,但是细想一下,这个方法却并不是很可行。
此番秦氿说起,赢允便知道她心中有了其他的想法。
“你待如何?”
“求源引水。”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赢允却明白秦氿的意思,看向她。
“你想挖渠?”
挖渠引水是灌溉常用的方法,但是也仅仅只是局限在离水源较近的有些村庄,秦氿圈出来的这些地方,距离东江河位置遥远,挖渠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赢允问完之后,不等秦氿回答,便指出了这个方法的弊端。
谁料秦氿竟然摇了摇头。
“我可没说挖渠。”
赢允一怔,见着秦氿眼睛里狡黠而明亮的光芒。
“你看。”
秦氿朝他指着地形图的上的某一段。
“这边的地势偏低,如果我们在这里另开一条溪流,你觉得会如何?。
秦氿指着红点附近的一处,那是一座座青山连绵而成,秦氿指的位置,是这些青山之间的山谷,一直绵延到东江河无法流经的其他州府,但是这些山谷之前,却有另外一座山脊将东江河拦住。
东江河在这一段的河流,也是因为这一处地势原因,偏离原来航道,流向了平水县的方向。
若是没有那座山挡着,东江河如今的流向,便该是在另一处了。
秦氿的本意便是,将东江河的原本的流向实现而已。
如果将这座挡着东江河流势的山给炸开,那东江河势必会另外起一条支流,这条支流顺着山谷会经过其他的州城,到时候影响的,可不仅仅只是东江城外缺水的几个庄子。
赢允很快便明白了秦氿的意思,当即便沉默了。
他从未想过开山劈流。
这样的做法显然比挖渠要好上很多,若是这条河流被劈出来,造福的可是这流势而下的众多州城百姓。
赢允看着矮几上的那副地形图陷入沉思,秦氿的话给了他灵感,如今已然在琢磨着这件事情的可行性,本就俊雅的脸庞因着他一认真,变得越发的惑人心神。
秦氿知道赢允将她的话听了进去,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赢允便看向她,漆黑的一双眼眸尽是豁然顿悟的明亮光泽,有喜悦,也有惊艳。
最终,他浅色的唇瓣轻轻地勾起一抹轻笑,带着冷玉般凉意的指尖温柔地落在秦氿的眉眼处。
“看来,你的地志没有白看。”
他声音浅柔,夸奖人时语调微微沉缓柔和,显得无比勾人。
秦氿轻轻地颤了颤眼睫毛,心神此番慌乱的不成样子,惊得她连忙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这个办法,其实不是她想出来的,而是前世自荐到允王府的一位谋士。
她那个时候已然和赢允和离,和离的那一年,庆国便发生了旱灾,东江十三州城的不少城镇百姓受次影响,庄稼粮食颗粒无收,饿殍满地。
当年赢允为这件事情愁的越发消瘦,旱灾一过,便决定要解决某些城镇缺水的事情。
那段时间允王府四处寻求能工巧匠,希望能够解决这件事情,后来有一位自称考察地形多年的一位能人,说可以依据东江城的地形,开辟出东江河的另外一条支流,流经东江的其他州城。
赢允听闻此事,便将这人请到了允王府以礼相待,同此人秉烛夜谈此事,最终确定开山劈流。
只不过后来这条支流刚刚被劈开,允王爷便因为她而遭了劫难。
如今秦氿只记得这件事的大致情况,开山劈流这个方法如今她提前告诉了赢允,但是该如何做,这便涉及到秦氿无能之处了。
开山不是小事,在这之前还有许多的准备工作,赢允心中信念坚定,此番揪就着秦氿说的这番话,已然在筹谋着接下来应该怎么走。
想的时间一久,天色便渐渐晚了,赢允似乎忘记了说要带秦氿去东江城西看烟火的事情。
接下来几天,赢允都是早出晚归的,身边带着玄风四个护卫,接连几日不见人影。
不过出入允王府的人倒是多了起来,皆是一些穿着麻布粗衣的普通百姓,看起来并没有惹眼。
秦氿知道这些人可能是赢允找来商讨如何设计开山的人。
她也不急不催,闲来无事便呆在允安院或者是书房里看看书练练字,有了赢允做依靠,秦氿只觉得如今的日子比上辈子轻松愉悦了不少。
而此刻,合夏药阁后院议事的厅堂里,从各地招榜而来的能工聚集在一张桌子面前,围着一张地图窃窃私语着。
一旁坐着的墨衣男子神态悠闲,端着杯茶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些商量了有小半天的人。
眼看着一旁的沙漏时间过得差不多了,这位墨色锦衣的男子这才放下茶杯,咳嗽了两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各位商讨的如何了?”
桌子前的这些人站成一排,听见问话之后,便有一人站了出来。
“回公子,开山是大事,一不小心就会牵动周围的地势。”
“也就是说,这个方法其实是可行的?”
墨衣男子问道,眸色极重的一双眼睛看向说话那人。
那人垂着头。
“可行是可行,不过太过危险,若是利用火药炸山,火药力道和分量一旦把持不住,不仅无法炸开山体开辟东江支流,反倒会震动其他山体,引起山崩。”
而山体一旦被震动不稳,到时候万一东江城下场大雨或者是来场地动,那影响可是不小。
这位能工曾经是炸过一些小山的,即便是小山,那些不是简单的事情,途中不仅得控制火药的力度,而且还得算准应当在那些支点放置炸药最为合适。
刚刚那副地形图他也看过了,的确,若是将那座山体炸开,那东江河势必便会多出一条支流延绵其他州城。
但这不是一句话就能成的事情,那座拦截改变东江城支流的山体不仅同其他山体相连而且山体庞大,一旦开山的时候力道不准,可能就会波及周围其他山体。
因此这件事情,得细细商量。
商陵没想到炸个山竟然还那么麻烦,看着面前的这些人,见他们杵在这里可能也想不出办法,便挥了挥手让他们都退了下去。
这些人离开之后,墨衣的男子这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垂眸看着桌上的那副地形图。
身后响起脚步声,传来浅淡清雅的冷竹香,商陵却恍若未觉一般,自顾自地说道。
“还真是个麻烦事啊。”
这话说话,他这才侧头看向出现在身边的男子,见他眉眼亲和俊润,不由勾唇笑道。
“你家那位王妃,可是给你出了一个难题啊。”
“解决了,就不是难题了。”
清润俊雅的年轻人道,他伸手去摸桌上的那副地形图。
“若真的像她说的,开山劈流,那东江的其他几个州城,便可行航运之便。”
这种能为百姓谋福祉的事情,赢允向来不吝啬去干。
商陵知晓这位好友的心性,此番也抿了抿唇,正经道。
“我会继续为你找人,毕竟就像你说的,这可是件大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