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沉寂的院子随着第一缕晨光落下,再次苏醒。
仆役,侍女们开始进出忙碌。找个空闲,交头接耳,是消息灵通的在给其他人讲述昨夜发生的奇事。消息迅速传播,每个人听说后,都表现出了惊讶,后怕,随后不约而同的变得神情古怪,难以置信,忍俊不禁。
一个身手不凡的刺客,怎么就能在行刺的时候不小心扭断了脖子,摔死了呢?
夷等费伯府得力干将昨夜不在,于是有人求证于费粱,得知那个刺客确实是曾被他击伤的死士,但昨夜他却并没有与之交手,等到公子叫他处理时,那人已经折断脖颈,死去多时了。于是各种全新的版本迅速诞生,并开始在想象力丰富的仆役们中间流传。
比如获得最为广泛认可的一种版本就是,二公子乃是神人天降,暗中有鬼神护佑,那大胆的贼人前来行刺,正是自寻死路,被不知是金甲天神还是黑甲冥神的,一锤砸断了脖子。并且这种荒诞的演绎,还得到了知情的老家人提供的“公子出生之时便有神异”的情报作为佐证,更加“令人信服”了……
“吱呀——”
屋门一声轻响,一个小女孩压抑着按捺不住的奔跑冲动,端着水盘快步走进来,正是小丫。早早醒来,发现费潜趴在桌案上昏睡,她没有做声,遵循着父亲母亲的熏陶教导,小丫觉得作为一个好妻子,应该亲自为丈夫准备好梳洗之物,而不能把这些分内之事“让”给其他人。
所以她便小跑出去,找侍女要来水盘梳篦——顺便听到了下人们窃窃私语议论着的神奇传说。
她轻手轻脚地放下水盘,满心好奇地想要求证,可看看费潜还睡着,没有醒来的意思,只好忍耐自己的求知欲。
开门间,微凉的晨风不安分的钻了进来,在房中打了个转,费潜打了个激灵,缩了缩脖子。
“呀,怎么这么不小心,竟忘了给他盖上被子,可别害他受寒才好。”
小丫后知后觉,懊恼地敲敲自己的小脑袋,连忙跑去合上门扉,然后蹑手蹑手蹑脚地从床头抱下被子,小心地盖在费潜肩头。
“谁!?”
小丫的动作很轻,可身子刚刚被触碰到,费潜就像触电似的,一跃而起,将身边的人撞开,同时伸手入怀……
“怎么……怎么是你?”
费潜一身冷汗,仔细去看才发现,竟然是小丫,她被自己撞倒在地上,额角磕到案头,隐隐有些红肿,疼得她眼中现出泪花,让费潜手足无措。
小丫抬头,委屈地揉着额角,鼻子一算就要落泪,眼里却瞥见费潜从怀里掏出一半的事物,那是一枚锋利的箭头,再看看费潜犹未收敛的惊怒神色,她强忍住了哭泣的冲动,抹抹眼角。
遇到刺杀,已经很可怕了,又亲眼目睹一个大活人死在面前,他一定惊魂未定吧?小丫心里暗想着,收起了向费潜求证昨夜经过的念头。坐起身,擦干泪花,她勉强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我……你是想给我盖被子吗?我一下子……对不起……”费潜把肩头塞回去,手忙脚乱的去扶小丫,同时想解释一下,舌头却像打了结似的,前言不搭后语。
见他如此紧张,小丫噗嗤一笑,伸出小手,被费潜扶了起来,自顾自抱起落在地上的被子,掸掸灰尘,拿回榻上收拾起来。
“疼不疼?”费潜局促的跟在一旁,看着她额头的红肿,很是歉疚,有点心疼。
小丫整理好床榻,看看费潜一脸关切,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给你吹一吹。”费潜用双手捧着小丫的耳后,轻轻吹着她额头的伤口。
小丫眼睑低垂,有些害羞,她脑海中浮现起母亲与父亲相处时的情态,与眼下何等相似,心里不由得甜丝丝的。
“夫……哥哥,小丫帮你梳洗吧。”小丫握住费潜的双手按下,拉着他去水盘边。
费潜心头一暖,轻轻摸摸小丫头上软软的小发髻,挽起袖子开始洗脸。洗过脸,小丫拿着锦帕,细心为他擦干,而后拿起了梳篦。
“哥哥,小丫帮你梳头。”
费潜被按在镜前,歪歪扭扭的髻子被解开,重新梳理。小丫模仿着母亲为父亲梳发时的模样,手法轻柔,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然而模糊的铜镜中,看着自己背后的那张面孔,费潜心里念着的却是费宁,是昨夜惊鸿一瞥的那个小女孩。
改变,这是那个神秘的存在对费潜提出的要求。想知道那个小女孩是谁,身在何方,想找到她,就必须履行。所谓的“改变”,不是让费潜改变自己的心态,改变自己的命运,那未免太简单了,他需要改变的,是这个时代,是这个王朝的命运。
扭转商王朝被周取代的历史。
何其艰巨的任务啊——以一个人的力量,去挽救一个王朝,一个仅剩下几十年气数的王朝,并且是帮助一个著名暴君,去对抗一个著名的圣王,这根本是螳臂当车,痴人说梦。凭着太过瘦弱的胳膊去支住即将倾颓的大厦,结果只会是骨断筋折,被历史的车轮碾成粉末吧……
可是有更多的选择吗?没有。费潜在看到那个女孩的面容的一瞬,所有的理智与心理防线都被击毁,冲散了,他的心里只剩下难以克制的冲动,需要用尽全力去忍耐。
就算现在那个神秘的存在再次出现,重新留下一行血字告诉费潜,那个女孩不过是一片出奇相似的叶子,并不是真正的费宁,他也不会有所动摇,他就像一个失去理智的瘾君子,即使是一片止痛药也会让他陷入疯狂。
“嘶——”
缠在一起的两根发丝被扯到,疼得费潜吸了一口凉气,猛然从出神中惊醒。小丫正小脸涨红地,轻轻帮他揉着头皮。
“哥哥……你在想什么?”
小丫方才偷偷从镜中看着费潜的脸,却发现他在走神,神情瞬息万变,一时彷徨,一时追忆,一时阴沉发狠。这种种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脸上的神情,让她心里无法舒畅,惴惴不安。
“没什么,”费潜平复心绪,把无法说与旁人的心思深埋心底,把不宜流露在面上的阴郁神情驱散,露出温柔亲和的微笑,“你梳头梳得很好,平时应该不用自己动手,是不是特别练习过?”
“母亲言传身教,对夫君要体贴,用心教导过小丫。”小丫微笑着说道,熟练地将费潜的头发拢好,小孩子还不能束发加冠,便绾了一个端正的发髻。
对镜端详一番,费潜发现这个简单的发髻竟然很漂亮,将散乱的头发整理得很干净,衬托得他稚嫩的面孔多出几分英气,显得大上几岁,一打眼,好似一个翩翩少年。
“很好啊,妹妹,比我母亲给我绾的好看多了。”费潜不吝夸奖,并无夸张,小丫专门训练过的手艺确实比他老娘的野路子好多了。
“哥哥过奖了,小丫怎么比得上母亲呢。”小丫甜甜地抿嘴笑着。
母亲……这么叫,是不是跟“咱妈”一个意思?费潜挠挠发梢,有些局促。
“妹妹,你叫小丫?这是你的乳名?”费潜转移话题,缓解尴尬。
“嗯——”小丫点点头,为费潜拿过一身衣服。
“哦……那……那你姓什么?”
“子姓。”
“哦,子小丫……”
咳……这什么破姓,什么破名字,还有姓“子”的?虽然非议别人的名字不好,费潜还是暗自忍俊不禁。突发奇想,这个姓氏没有传承到后世,会不会是因为有占便宜之嫌?称呼别人时是叫老张、老刘、老李,到了别人称呼他,就只能叫他“老子”……估计最后一根独苗是被人打死的。
“哥哥赠你一个名字好吗?”费潜给这些姓名奇怪的人改名的冲动再次熊熊燃烧起来,而且小丫和他的这种……这种关系,应该不用担心会像某个饭桶一样,被牛皮糖粘上来吧。
“?”小丫不明白自己的名字有什么不好,但是听费潜要赠自己一个名字,她想到了父亲对母亲的各种私下称呼,不由得有些暗喜,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那,就叫子宁好吗?安宁的宁,哥哥希望你平安喜乐,一世安宁。”费潜认真的说道,似乎完全没有掺杂他的个人倾向。
“子宁,嗯!小丫喜欢这个名字,以后……哥哥就可以叫我宁。”
“好,小宁。”费潜微笑着点点头。
冷不防的,脸上却被啄了一口,费潜愣愣看着小丫——子宁羞臊地转身逃出房间,半天没反应过来,老脸腾的通红,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跑了正好,可以换身衣服了,要是她不走,费潜还真担心她要帮自己更衣,那就难堪了。
换好衣服,费潜迈出门,望着刚离开地平线的太阳,深吸一口晨间微凉的空气,抖擞精神,整了整衣裳,正了正发髻,整个人似乎都焕然一新了。
新的面貌,正好遇上新的开始。
“费粱!”费潜叉着腰,仰天大叫,“出来,把床给我改喽!”
自己可是要去改变这个王朝的命运,既然都这么嚣张狂妄了,还何必顺其自然,去适应这世界呢?先把床给拆了,改变世界从改变自己开始,让周围的一切变成自己需要的模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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