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是她的名。她是平民的女儿,没有姓,因生在梨树下,便得了梨这个名字。
如果没有意外,梨会像父母一样,生于田亩,长于田亩,在田畦间劳作一生,然后死去,被埋在田地的旁边。
但因为一次意外,她成为了费地主人的女人。
如果肚子不争气,也就是平凡的一夜,将初夜奉献给领主原是一件极平常的事,什么后续也不会发生。
但幸运的是,梨怀孕了,并且生下一个男孩。更幸运的是,她生下的孩子是这个家里仅有的“正常”孩子,这意味着他有很大可能得到费伯的重视,哪怕是庶出。
因此,在产下孩子之后,梨继续留在了费氏府中,并得到了尊重,享受到了从不敢想的生活。
然而她并不满足,她觉得自己应该帮助儿子得到父亲的器重,得到更好的照顾,乃至得到整个费地。她不知道这叫野心,她只觉得这是身为母亲应该做的。
所以在得知费伯命人接儿子入朝歌,却被他拒绝之后,她开始了用心良苦的劝解,让简单的一顿饭延长到了一个时辰。
……
闷头往嘴里塞着“菜”,耳边还有人不停的唠叨,原本就没什么味道的白水煮肉让费潜更觉味同嚼蜡。
“无疾!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娘说话!?”
说了半天,自家孩子却像饿死鬼似的光顾着吃,一声也不吭,气的梨一把将筷子砸在桌上,青铜与坚硬的木板碰撞出一声巨响。
梨犹自恼怒,瞪着儿子,呼吸越来越急促,让人不由担心她被气得岔了气。侍立身后的环儿连忙为她倒上一杯山楂水,帮她顺气,帮她气哼哼地瞪着费潜。
费潜埋着头,透过垂落的头发丝偷瞄,见两女一起死瞪着自己,不禁哑然失笑,这一主一仆,好个同仇敌忾啊。
可是不闭紧嘴巴,又能说什么呢?费潜十分头疼,老娘费尽口舌,一心劝自己听话,去朝歌,去找师傅,去找那素未谋面的父亲。
自己是绝对不去的,可要怎么解释呢?难道要直说朝歌是个鬼地方,盘踞着一头传闻喜欢用大锅炸人,用铜柱子做人肉叉烧的恶龙?而且便宜老爹似乎还在给那头恶龙打工?
这年头,胡言乱语是要付出代价的!
费潜别无他法,只能再次厚着脸皮,瞪着天真的大眼睛,对老娘无声的呐喊:“骚欧瑞啊~可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酝酿一番感情,费潜爬起来,揉揉发麻的腿,一个飞扑,乳燕投林似的一头扎进梨的怀抱。
“娘不要无疾了,娘要赶走无疾,呜呜呜……”
费潜,你是一个要脸的人,你收一收,别太丢人!费潜羞耻的如此警告着自己。
然而被人呵护着,宠爱着,是会上瘾的,尤其是费潜这样缺爱的人。老娘温暖的怀抱,身上淡淡的香味,还有她温柔的手,都像罂粟果一样有巨大的成瘾性,让费潜欲罢不能……他的撒娇手法日渐熟练。
亲儿子钻进怀里不出来,软软的,小小的,让梨条件反射地轻柔抱住,听到他委屈地哭泣,她更是瞬间乱了分寸,连忙去哄,哪里还敢发火。
“你这娃娃,当真是让娘打下不去手,骂张不开口啊。”梨揉揉儿子白嫩光滑的小脸,亲亲他压根没挤出泪珠儿来的大眼睛,无可奈何地点着他的鼻子笑骂。
“娘还要赶无疾走吗?娘别不要无疾好不好?”费潜瞪大水雾朦胧的双眼,祈求的望着自己的老娘。
“娘不是赶你走,无疾是娘的心头肉,娘怎舍得不要你呢?是你的父亲大人想见你啊。好孩儿,听娘的话,去朝歌让父亲看看你,只要见了你,他一定欢喜,会带你游历朝歌,那里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有数不尽的好吃的,好玩的,你想要什么父亲都会给你买。”
面对这一番毫无吸引力的诱惑,费潜悄悄咧了咧嘴,他很想说一句,“什么都能给?手机有吗?电脑有吗?实在没有给卷厕纸行不行?”
哎——费潜觉得桌上的清水煮肉、清水煮野菜更加索然无味了。想想挺无聊的,这个落后的时代,吃没好吃的,玩没好玩的,有什么能诱惑得了咱呢?要不是因为老娘你,咱早都不活了,结果你还满脑子想把咱送走,你说你是不是个瓜婆娘?
心里腹诽,面上却得做足乖巧可爱,费潜在母亲怀里扭来扭去,说尽各种好听话,把梨哄得眉开眼笑,却偏偏一说到去朝歌,死活就是不肯。
“娘,你再怎么说,我也不去,朝歌再怎么好,就是不去!我要和娘在一起!”
反正已经不要脸了,就继续下去吧……费潜心里再一次鄙视着自己。
“你这孩子,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整天离不开娘……”
“无疾现在也是小时候!”
“是哩,整天离不开娘,整天找娘要奶吃。”梨眯着笑眼,捏住费潜的脸笑话他。
费潜的脸色唰的变了,耻辱啊,耻辱!虽然并非亲身经历,但总被人这么笑话谁面儿上也挂不住啊!哪怕是自己老娘也不能三天两头拿这话逗自己啊!
费潜掩面而走,挣脱母亲的怀抱,一溜烟跑了他打定主意,老娘不睡觉他绝不回屋。
“哈哈,这孩子,还害羞了。”梨笑得前仰后合,在她眼中,儿子捂着脸,扭着小屁股逃走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总是能让她发自内心的欢喜……或许这就是她隔三差五就拿吃奶的事取笑儿子的根本原因吧。
不过要是费潜知道了老娘的真是想法,不知会不会一气之下断绝母子关系。
儿子跑得没影了,梨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端过费潜吃剩下的青菜根和他不吃的肥肉,慢慢打扫起来。
“这孩子,从来就不肯吃白肉,也不知哪学来的毛病,”梨用筷子颤巍巍夹起一块被挑出来的肥肉,放入口中慢慢嚼着,“难道说生在这院墙里,天生就讲究?还是贵族老爷的种,原就比旁人金贵些?”
见梨当面舍不得说一句重话,背地里却数落儿子的臭毛病,环儿忍不住偷笑。被梨瞪了一眼,她连忙正色,笑着劝解。
“姐姐,您别老是计较这点小事,小公子既然生在这院墙里,本就当与平民不同,外面的野小子倒是不挑拣,捡块油渣都会往嘴里塞,却哪里比得上小公子一根毫毛?倒不如说呀,这么小就懂得挑拣,才有贵人的样子,这可是件好事!”
听环儿跟小家雀儿似的,唧唧喳喳说了这一通道理,梨面色稍霁,眼里却还是有些忧愁。
“可就怕有朝一日离了这府邸,连一块白肉都吃不到。”
“哪能啊,您给费伯生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儿子,而且是——聪明的,他宠着咱这一房还来不及呢!”环儿见梨面有愁容,一边为她捏着肩膀一边宽慰。环儿已经不是入府时的小丫头了,毕竟相处多年,半个主人,半个姐姐,梨的心事她是明白的。
“哎……你说的,我明白,”梨幽幽一叹,“可我毕竟是没名分的,他的父亲又是一走六年,至今不曾看过他一眼,我这心里……终究是不得安稳。如今好不容易盼来消息,他父亲要接他相见,可他却……哎,我真怕,无疾会惹怒父亲。”
“姐姐不必如此忧心,毕竟小公子还年幼,舍不得离开娘也是对的,依我看,姐姐莫不如用费伯来劝。”
环儿扯着一缕鬓发,跪坐在梨身边,突然想出了个主意。
“小孩子哪有不恋着爹娘的,小公子有姐姐爱护,却从未见过父亲,定然心里藏着愿望,想知道父亲是何等样人。您只需多与他提提费伯,引他好奇,待到对父亲的渴望胜过了对娘亲的不舍,小公子自然就吵着要去找爹爹了。”
“这倒是个办法,你这小丫头,什么时候机灵起来了?!”梨思索一番,眼睛越来越亮,笑着捏捏环儿的鼻子,往她嘴里塞一片大肥肉。
“快!去把无疾抓回来,娘要给他讲故事!”
在门口望天的费潜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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