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真好。
在梦里,一切遗憾都能挽回,一切失去的都能重新拥入怀中。
小小的出租屋里,天真烂漫的少女围着费潜蹦蹦跳跳,为了他带回的一只糖葫芦眉开眼笑,虽然有些瘦弱,但女孩还很健康,还很开朗,很喜欢笑。
那是费潜记忆中,费宁,他的妹妹最可爱,最快乐的年纪,那段时光,是他最难忘的时光。虽然挤在十平米的小窝里,每天为吃饱穿暖发愁,但他们彼此拥有,互相支持,互相温暖,那是费潜唯一快活的记忆。
“哥,你也吃啊!”女孩开心的吮吸着晶莹的冰糖,见费潜出神,将冰糖葫芦递向他嘴边。
“我不吃,你弄的全是口水,嫌弃你。”费潜撇着嘴,眼里却尽是温柔。
“哼!还不给你了呢,一口也不给!”女孩瘪着嘴,气鼓鼓的背过身去,用身体挡住宝贝的糖葫芦,宛若一只护食的小猫。
费潜微笑着,专注的看着女孩,每一眼都看得无比认真。他知道这是梦,但他宁愿永远不再醒来,那样,他就可以永远陪在费宁身边,不再淹没在失去她的痛楚之中。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过早成为母亲的女孩,想起了她星辰样的眼眸里,比冰糖葫芦还要甜蜜的幸福,还有那无法比喻的爱意……那是费潜第一次如此近的看到这样慈爱的目光,所望之人是自己的目光。
“如果我和宁宁也有母亲,应该就不会过得这么辛苦了吧……她可以像个小公主一样被母亲宠爱着,不用在几年后去做那么多劳累的工作,也就不会……”
可是,终究一切都已发生,一切都已过去,如今的他,只能躲藏在梦境里,沉湎在这记忆里。
费潜望着那个他心爱的小女孩,莫名的开始想念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母亲,思念她充满爱意的,星辰一样的大眼睛。
然后费潜就听到了她的声音。
凄怆,恐惧的哭喊撕碎了费潜包裹自己的茧,将他幻想的一切撕成碎片,包括费宁。他不舍却又无可奈何,看着费宁握着冰糖葫芦,笑着朝他轻轻挥手,像破碎的冰一样崩散,消融。
“让我活在梦里不行吗!这样卑微的希望也要夺走!?我已经把你的孩子还给你,还要我怎么做!”
费潜怨恨的呐喊,可当他听清那个女人的哭诉,他恨不起来了——自己……那个孩子,死了。
“孩子……我的孩子,你不要吓娘……你的父亲还没有看到你,你还没有长大,你不要离开娘……”
年轻的母亲依旧青涩,悲伤却让她如同苍老了十岁。泪水秋雨一样点点滴落,落在她皮肤发青的孩子脸上——她红肿如桃的眼窝里已经流不出更多眼泪了,多日来的焦急悲痛,已经抽干了她的全部。
“祭祀说,你没救了,是上苍抛弃了你……可我不信,我不信……你为什么要离开娘,为什么,是娘对你不好吗……”
女人抱着怀中的孩子,魔怔似的喃喃着,她已经抱着他一天一夜,不饮不食,巫术和药石都无法挽救她的骨肉,她只能徒劳的抱紧他,轻轻摇晃着他,直到他微弱的气息渐渐消失。
但愿,这个幼小生命的死亡,不是因为我的存在……费潜这样自我安慰着,自我欺骗着,但他无法骗过自己。他对这对母子满心愧疚,这个可怜的女人的泪水,让他心头阵阵抽疼,心疼。
费潜接替了身体的掌控权,让逐渐冷却的血液开始流淌,让僵硬的心脏重新跳动,他睁开眼,望向他的母亲,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
女人浑身僵硬,低下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原本已气息全无的孩子,苍白的嘴唇嗫嚅着,终于发出一声无比凄惨,无比喜悦的嚎叫,用力把脸贴在襁褓之上,在费潜睁开的眼睛上亲了又亲。
而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心的把费潜放到床榻上,噗通跪倒,将头狠狠的往地上磕。
“上苍啊,上苍啊!您终于听到我的祈求了,您终于回应我的祈求了,上苍……”
满面泪水和额头留下的鲜血和成一片,让女人如同厉鬼一样可怖,然而看在费潜眼里,却是那么美丽,那么高贵,让他感动得难以成言。
“还没有名字的孩子,我对不住你,我无法偿还你的性命,但我会尽力替你照顾好你的母亲……我们的母亲。我会让她一生平安,不会受到一点伤害,我向你保证。”
或许真的冥冥之中自有灵异,或许只是费潜的心理作用,他立下誓言的瞬间,整个人身心轻松,如同挣脱了一层枷锁。
费潜从襁褓里伸出手臂,含混不清的咿呀,引来了母亲的注意,女人匆忙奔回孩子身边,小心翼翼将他抱起。费潜第一次主动亲近她,伸手拥抱她。
看着自己已经长成的手掌,费潜才醒悟,原来他这一梦,已经过去了许久,已是数年时光。
他突然觉得很累,眼皮沉重,依偎在母亲怀中,听着她曲调古怪的歌谣,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但他无法再回到那个拥挤狭小的出租屋,无法再见到那个握着冰糖葫芦的女孩,他的梦境里,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但空旷的黑暗没有让他被痛苦淹没。曲调古怪的摇篮曲声仍在悠悠回荡,陪伴着他。
“费宁,哥哥暂时不能陪着你了,毕竟,我和他发过誓了……”
“妹妹,不要生我的气,容我践行我的承诺,在那之后,我会去找你。”
“我一定会追上你的,你可不要走的太远。”
沉睡的费潜被母亲轻轻放到床榻上,她温柔地拍着他的背,擦去他眼角的泪珠,自己眼角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我的孩儿,我的好孩儿,娘一定好好爱惜你,一定让你好好长大,再也不会让你疫病缠身,我的孩儿……我要让你得到应得的一切,我要让你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女人慈爱的目光里,蓦然浮现坚决与狠厉。
“吱呀——”门被推开,一位披坚执锐,威风凛凛的将军样人物走了进来,虽风尘仆仆,疲惫的眉眼却仍然英气逼人,等闲不敢与之对视。
然而这位威风不凡的将军,却是一个女人。
看到她的一瞬间,年轻的母亲收敛起了一切心思,藏好了眼底的异样,恭敬地跪拜。
“快起快起,可怜的,可怜的。”女将军连忙将她扶起,打量着她憔悴的面容,眼里不由得就溢出泪来。
“战事刚结束,便闻报小儿疫病缠身,匆匆赶回来,路上却得知已经……还好,还好上苍眷顾我费家,先祖护佑根苗,总算留下了他,留下了费家的香火……”
说着说着,那女将军悲从中来,又很是流了一把眼泪。被她惹得,费潜的母亲又是伤心起来,也跟着落了一回泪。
“夫人爱护小儿……奴婢,奴婢感恩不尽……”
“切莫如此自贱,从今日起,你我便姐妹相称。孩儿还未有名,便给他一个乳名,叫做“无疾”吧,愿他再无疫病缠身之苦。”女将军望着躺在床上熟睡的费潜,看着他瘦弱可怜的模样,眼里尽是心疼与喜爱。
“多谢夫人赐名。”费潜的母亲再度跪拜。
“叫姐姐!”女将军扶起她,佯怒道。
“是,夫……姐姐。”
“好妹妹,以后,无疾也是我的孩儿,我定将他视如己出,好好爱护。”女将军亲近的拉住她的手,一同坐到床边,爱恋的望着费潜,轻抚他的发梢。
费潜的母亲愣愣看着她,眼里复杂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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