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飞雨州的时候，已经是九州天下腊月，蛮荒天下尤其寒冷，在飞雨州，凌云也需要裹上一件厚厚的棉袄御寒。
子卿的意识已经可以活动，指着凌云往什么地方去，凌云吐出一口热气，轻声说道：“你确定你到的地方安全吗？”
“嗯，”子卿回答道，“要不然我怎么可能在蛮荒天下活这么久。”
“你竟然是剑修？”凌云倒是十分吃惊，因为在镇魔司的密档之中，并没有记载子卿是剑修，除非子卿从未用过剑修的身份。
子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替我保密。”
凌云同样也沉默了，然后轻轻应了一句，“好。”
“等我安全了，你也会离开吧？”子卿问道。
凌云摇摇头，“好歹共患难几次，我不太喜欢欠人情，在你真正可以自保的时候，我再离开。”
“大概需要一年。”子卿说道。
凌云挠挠头，一年时间也太长了些，子卿悠悠说道：“贾羽很厉害，我不确定这次能不能平安度过。”
“贾羽？”凌云实在是想不明白，如果是要打九州天下，妖族王座越多越好才是，但贾羽反而会对子卿下手，子卿十二境入十三境，几乎能将十四境巅峰打个平手，最不济也能顺利走脱，而且现在又是剑修，这么大一个战力，如果自己是贾羽，绝对不会对子卿出手，所以他才不明白，贾羽到底在做什么，最为重要的是妖祖竟然默许贾羽如此行事，“他行事手腕极为厉害，只是我不太能想明白，他要的到底是什么，既然他来蛮荒天下，进攻九州的大计是他定下，那么他的目的呢？”
“如此大战之时，最为忌讳的就是内耗，”凌云低声说道，“除非他有别的目的。”
作为谍子，凌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走到那个位置，要么被发现，要么真投敌。
子卿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当年你父亲来蛮荒的时候，曾经与贾羽手谈一局，我是后来遇见你父亲才知道的，当时我受了很重的伤，他救了我，闲暇时候与他那位朋友闲聊时说起来的。”
“你这些事情，能不能别一会儿说一点，一会儿说一点？”凌云气道，总是偶尔想起来才说，这对他推测一些事情会产生很大的差别。
子卿说道：“你父亲没赢。”
“正常，他下棋又不厉害，”凌云自己下棋其实也没有多厉害，纯粹就是记忆力好，而且擅长把握对手的细微表情来推测对方会如何下，遇到真正的高手，他可能就啥也不是。
“他说黑白二字贾羽厉害，但棋子再多些，局在大些，那身负未必。”子卿还记得当时那个人并没有什么气馁的，似乎还很有兴致，若不是他身边那名剑修提醒他什么什么，说不定子卿还能听到一些别的事情。
凌云觉得这些事情，也没有太多的影响，不过父亲心藏六座天下，但只是走过蛮荒与九州，可能蛮荒天下走得还更多些，即便是走马观花，“你的真正根基，不会是就在飞雨州吧？”
凌云嘀咕道，“我总是觉得不那么安全。”
“他不会背叛我的。”子卿说道。
凌云耸耸肩，将七彩茧扛在身上，时间越久茧越小，反而有些不好拿，“那谁说得准，他要是能打得过贾羽还真不会背叛你，就怕打不过。”
“摄魂夺魄的事情多了去了。”凌云说道。
子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那就等待开春，再去我说的那个地方。”
之前妖王追杀的时候，他一直都没有出面，妖王之中，他读书不少，又是贾羽弟子，在蛮荒天下，兄弟反目太多了，而他们只是伴生关系，没有道理真的为了谁非死不可。
凌云哈出一口热气，就目前而言，子卿没有多大的危险，但是既然破茧化蝶如此重要，她的意识却如此清醒，要是没有什么问题，那才是问题。
子卿不说，凌云就没有问，所以这才是子卿执意要去飞雨州的原因之一；她教自己破茧化蝶之术，已经涉及到了子卿的大道根本，也更不可能和自己没有关系，虽然凌云觉得子卿妖品还是不错，但九州叹息的老话说得好啊，知人知面不知心。
在密档之中记载的，子卿喜食血肉，光是这一点，在凌云遇到子卿的时候，就半点没有体现出来，所以有很多次可以杀了子卿的机会，凌云都没有动手，而子卿也同样是如此，子卿可能真的认识他的父亲，但未必真是救与被救之间的关系。
可能性有很多，但到底趋于哪一种，凌云无法推算，要么在那密档之上的事情，会存在某些错误；要么就是子卿也有所谋划，比较一个将自己剑修身份隐藏如此之深的存在，不会没有一点的心机；再就是甚至自己走得每一步，都可能在贾羽的计划之中，贾羽所求，也只是子卿而已。
凌云将子卿带到了飞雨州边缘就没有再进去，建造一间隐蔽的雪屋，他每日看书，守着子卿，心里也期望子卿并没有算计自己，这样他有些事情就不会伤害到子卿，总归他们是敌对的阵营，凌云更不是会沉溺在美色之中的人，若是子卿真的在算计他，那凌云就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子卿，打不过可以有很多办法去解决。
凌云合上《道德经》，靠在椅子上，双目无神的望着上面的白色木板，神色幽幽，到了蛮荒天下之后，其实他一路过来也在留心蛮荒天下各地的风土人情，并非是蛮荒天下所有妖族都好战，而是蛮荒天下看似混乱，但却存在着一种奇怪的秩序，很简单的弱肉强食，但却井然有序，这大概就是贾羽的作为了。
没有将蛮荒天下的所有斗志都给消磨干净，反而已经存在，而且重要的一点就是其中有着必然的秩序，不会造成整个天下的混乱，一州之地，各有领域，其中又有他们相互之间的制衡与争斗。
如果是成百上千之内如此行事，倒还是容易着手，但一座天下而言，却是完全不够的，反正凌云自觉无法做到，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今后也是如此，这就是他的不足之处了。
无论他治军行事如何铁血冷血，往后也无法做到那样的事情来，一个是内耗太严重，九州人口的繁衍与妖族相比当然是很厉害的了，但是相比起蛮荒的先天优势，就是完全不够看。
再看眼前事情，蛮荒天下进攻九州天下，海上暂时不可取，但必然会取，但打破镇北城才是打开九州天下的门户，可以长驱直入，再转战海上，避开北凉州与剑州这两处最难啃的硬骨头，绕去南冶州，战线从海岸登上，如果顺利，再击溃九州天下的人心，可以连夺数州之地，在九州内部开战，不管怎样，吃亏的都会是九州天下。
所以但凡是九州眼界再远一些的人，都应该会看到这样的结果，只是一座镇北城就能抵御的蛮荒天下，整个九州难道收拾不了吗？
就是这样一份人心，就是蛮荒天下刺入九州腹地的神兵利器！
那么在九州，又有何人能够力挽狂澜，将如此颓败之势扭转过来？
凌云不知道，也不清楚，是小师兄还是自己的师爷，凌云不清楚，但是如果在两年之后蛮荒天下攻打镇北城，九州一如既往的看戏，那么结局其实显而易见的。
妖族十八王座，魔族的七大魔尊，哪有一个是易于之辈，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如果如今九州对镇北城的态度以及对蛮荒天下的态度，都在贾羽的算计之中，那么这就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镇北城十室九空，新一代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成年的那一代，在这一次决战之中，唯独只会剩下那些小一辈的人，这种事情凌云完全可以预料到的，不然早在很多年前，他们其实就可以离开的，却守了这么多年，镇北城只有生与死。
因为裴离夏在镇北城，她不会选择离开镇北城，凌云便不会离开，为了裴离夏，他尽自己一份力，为了九州天下那些无知的生民，他也要尽力，孟先生与荀先生，儒家各个文庙，虽然又争端，但也都是为了黎民百姓。
凌云揉了揉脸，想得有些多也有些远，他现在其实什么也做不了，突然有些想念陈曦，几次都想要过去看他的时候，却都没有能去成，也不知道现在那个可以看透人心的善良小姑娘怎么样了，总是叫着自己哥哥，就像是很多年前自己跟在哥哥后面一样。
还有绿衣，是个心大的姑娘，却很天真，世道的人心险恶从未将她污染，凌云其实很羡慕像陈曦和绿衣这样的心思，纯净无暇，若非是生活所迫，谁会愿意做哪些肮脏的事情呢，没有谁会愿意的，反正凌云觉得若是爹娘都在，义父义母也在，自己应该是不用去考虑这些事情的，况且还有一个大哥，哪里需要他来操心呢？
凌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盘龙城的一百多条性命似乎历历在目，鲜血从他的指间留过，在脚下汇聚成一条一条河流，渐渐的流向远方。
凌云的双眸逐渐清明，他吐出一口浊气，从雪屋之中爬出来，望着一望无垠的白，一片片鹅毛大的雪花飘落下来，凌云曲腿坐在雪地之上，到蛮荒天下就是逃亡，大概极少有机会这样的安静下来，遇到的事情不算多，但很麻烦。
幸好是自己记忆力很好，小时候发生的很多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和军中那一群大老爷们打雪仗，大概就差没有把自己裹起来当雪球扔了，但是那时候凌云很快乐。
“没有快乐了……”凌云轻轻一笑，倘若镇北城可以成功抵御蛮荒天下的进攻，那么他就可以安心带着裴离夏去不喜欢的九州天下，到她喜欢的他的家，看看绿衣，见见陈曦，至于再往后的事情，凌云其实并没有想好，只是知道自己的敌人并不简单，但是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对付自己，针对一个孩子，要他孤苦无依的度过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凌云收回思绪，清理一切痕迹又回到地下，子卿神念波动，“怎么感觉你突然老了许多。”
“九州天下不少地方，二十几岁的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若是官宦殷实人家，也是妻妾成群，四十岁五十岁就儿孙满堂，”凌云转头说道，“我哪里年轻了。”
“你不是他们，自然还是年轻。”子卿轻声说道，“那你都在想些什么？”
凌云耸耸肩，“想想你们蛮荒天下的某些事情，能不能也适用于九州天下某个地方，”凌云扳着手指数来数去，“万一派上用场了呢？”
“你是不是在担心我算计你？”子卿笑问道。
凌云摇头说道：“你我共患难久矣，这是过命的交情，哪里会怀疑，我凌云行走江湖，一向是以诚待人，人见人爱，心底善良，纯洁正直，子卿姐姐如此温柔善良，怎可如此猜忌于我，真是让小弟伤心啊。”
子卿没好气的说道：“那破茧化蝶之术，是解决你身体隐患最好的法子，起码在我见过的里面，是最好的，我根本无法夺舍你，就算是想，我也不拿自己小命开玩笑，大道磨损放在任何一人身上都是不可承受之大劫，你能够或则还能修行，也不知道是老天给你开玩笑，还是你运气好。”
“子卿姐姐这么聪明可不好。”凌云轻声说道，“还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得过且过，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子卿再次沉睡过去，“你要是想走，我不拦你，但凌云你记清楚，你不能怀疑我。”
凌云低着头，温和的说道：“我怀疑整座天下是不是我的梦，为什么不能怀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