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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那年他看梅花落

    剑圣梅清寒在决定去青玄天下之前,来到北凉州一座老木屋外面,木屋外面的躺椅上坐着一个白衣青年,“屋里梅花已枯,再来此作甚,与我试剑?”

    “来看看故友。”梅清寒站在门口。

    白衣青年摇摇晃晃,抬起右手指着左侧的一处花园,已经杂草丛生,但杂草之中依稀可以看见一株干枯的梅花树桩,“那年她死之后,我便回到梅园,觉得那梅花树也枯了,看着又碍事,就一剑砍了。”

    梅清寒眼神清澈,“要不要试试?”

    白衣青年讥诮的说道:“她会怪我的。”

    梅清寒沉默不语,人生不如意十之**,选择与放弃对于一个人今后如何走,都至关重要的,年少时候的梅清寒选择了与剑为伴,所以有些人与事情,是要错过的,在持剑者的路上,大概很多都是孤独的,尤其是他是鬼谷弟子。

    “性格倒是一点没变,”白衣青年淡道,“别想着我会招待你。”

    “我去她坟前祭拜过了,”梅清寒低声说道,“当年她誓死也要守住的人没有守住,他的儿子还活着,现在在蛮荒天下。”

    “叛出去了?”白衣青年有些惊讶,“叛出去才好,我这就投靠蛮荒天下,省得看着九州乌烟瘴气惹人心烦,将来还可以提剑杀几个人,名正言顺。”

    梅清寒知道他不会背叛九州天下,或则说背叛她,背叛他自己的内心。

    “他能不能活着回来,难说,”梅清寒笑着说道,“不过那小子很出息,是孟先生与荀先生的关门弟子,是步知道的记名弟子,高攀的朋友,老剑仙也很中意他,先生还特意为他设了一些斩断因果的局。”

    “爹不在,娘不爱的,有什么用?”白衣青年瘪瘪嘴。

    他们四人年少时候认识,梅清寒与谢君豪两人剑术最高,实力最强,他自己鬼点子多,唯一一位姑娘最天真活波。

    谢老二成天冷着一张脸,杀人也是手起剑落,他们少年时候游历,这师兄弟二人手上也没少鲜血。

    梅清寒更冷静睿智,但年轻时候最杀伐果断。

    自己成天吊儿郎当,修行得过且过,练剑连连得了,术法符箓,阵纹炼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倒是都会些,就是不精,好在长得好看,最招桃花,和桃花岛实则为渡船的那位桃花夫人关系不错,同那位桃花岛的主人关系更好,当然与镇北城那两位剑仙交情更不错,朋友不少的。

    姑娘与他们一起游历九州天下,最大的梦想就是去青玄天下看看,那些在九州传说极多的道士仙人,看看青玄天下风景如何,于是在很多年前,他们都已经经历很多故事的时候的时候,在一起决定去镇北城的时候,就遇见了那个前无古人的年轻人。

    他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在自己擅长的所有方面都被他打败,败得一败涂地,便是他不练剑,也能说出些剑道,令梅清寒这对师兄弟大受启发,那时候他已经是鬼谷弟子,最小的那个,后脑梅清寒才想起来,告诉他们。

    与他们一同的姑娘便对那位心藏天下的年轻俊杰产生的爱慕之情。

    喜欢与不喜欢,爱与不爱,大多时候都是在错过与遗忘,所以在三千对眷侣之中,也只有千分之一能成眷属。

    他们只是匆匆擦肩而过的一对陌路人而已,可她喜欢他到无以复加,愿意为他死,然后她就真的为他死了。

    原因有很多,都有很多不得已,活着的三人各自愧疚,各自心灰意冷。

    那天她知道他已经成亲,并且还有了孩子,却很开心,她说:“知道他过得很好,还有什么能够让我更开心的事情呢?”

    不知道那个人直到死去,是不是心里也曾有一份愧疚,可连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的事情是,倘若自己是女子,也许也会喜欢上他,那个以人力胜天力,不敬鬼神敬天地的人,终究是只会有一个人,逝去了就不会再出现。

    他很好,她也很好,但他们不在一起,很不好。

    后来他们各自脱身,前去救援的时候,她死得只剩下衣角,连魂魄都被打散;他死得凄惨无比,谁能想到一个曾经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盖世人杰,会死得那样的凄惨呢,活生生的痛死。

    再后来就是那个孩子,吃了很多苦,没有人能够去责怪孩子长大后的不好,因为有些人和有些事,对他不好。

    可那个孩子终究是好的,他已经听说过一些。

    在她死的那年,他回到了这个他们四人一起修建的梅花园,园里只有一株梅花,她很喜欢,他们也很喜欢,这里也是剑圣的故居,只是他很少回来。

    时间一久,他又很少出去,外面的村民多少的,多少的,就占了一些地,再久一些,就剩下一条杂草丛生的路与一座茅屋,和一株梅花桩子。

    往事当着如过眼云烟,好像过去了很多年后,他不是那么伤心,不是那么难过,只是像很小的时候,家里长辈对自己说的:你还小。

    从那个“还小”真的变成了成年人而已。

    “你去青玄天下,又如何?”

    白衣青年叹了一口气,眼神随意而讥诮。

    梅清寒没有回答,而是平静的说道:“见一见就好了。”

    “又不是去死,”白衣青年抖了抖衣摆,“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梅园清净地,你来便不清静,说吧,有什么事情?”

    “为镇北城出剑一次。”

    “必然。”

    “为九州出剑一次。”

    “本分。”

    “为凌云出剑一次。”

    “尽力。”

    梅清寒拱手弯腰,“那就替天下苍生与凌云谢过了。”

    白衣青年有些玩味儿的说道:“天下苍生与凌云,可笑。”

    他在苍生之外啊。

    大概在很久以前,他也只是刚刚有些成就的时候,赢得了一些薄名,有个和尚倒是送了他一句诗“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那十四洲并非是九州天下,而是金莲天下,他也不是九州天下本土人士,而是来自青玄天下,在青玄天下的白衣青年,所局之处,百花盛开。

    他素来喜欢结交朋友,时常宴请四方,但剑术很高,故而才有了如此美誉。

    在游历九州的时候,有个还算响亮的名号:花醉仙。

    在金莲天下的时候,他一剑霜寒十四洲,在九州的时候,他极少出剑,出剑时候,大地回春,百花盛开,被称为剑修之中最大的花架子,可他是青玄天下剑修杀力高居前五的人啊。

    在这个已经荒废的梅花园中,那些杂草纷纷凋零,已经干枯老朽的梅花桩子,绿意萦绕,倏尔枯木逢春,竟是梅花再开。

    梅清寒平静的看着这一幕,当然不是真实的,只是一段时光长河的碎片,被故友截取下来,那年梅花开了又落,然后再逐渐朽去,他就站在那里平静的看着,落在雪地之中的梅花花瓣,就好像每一段因缘都随之凋零。

    梅清寒抬头看着躺在摇椅上的白衣青年,他手里握着剑,是个很熟悉的剑修,但与这些年里的故友却是大相庭径。

    梅清寒再次拱手,“辛苦了。”

    “你还是年轻时候更讨喜,长大过后,梅清寒不清寒啊,你能谢老二就应该换个名字。”花醉仙笑眯眯的说道。

    他起身时候,脚下白霜铺路,身侧百花盛开,用当年谢君豪的话说就是,娘们儿唧唧,花里胡哨没啥用。

    当年还不知道是小师弟的小师弟,骂人也不带脏字儿,说花醉仙这一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当时的花醉仙还挺得意,觉得这两句很不错,后来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师弟已经去了蛮荒天下,他就跟着杀去了蛮荒天下,非得要与小师弟讲道理,好在被人拦下,也是花醉仙生平第一次称赞一人剑术高绝,天下无双。

    “谁人同往年,时过境迁,过眼云烟。”梅清寒与花醉仙道别,白衣剑圣御剑而去,白衣剑仙手中翻转长剑,化作折扇,轻轻在手中拍打,他本身一头黑发,自然卷起,长相更是英俊不凡,光是相貌,便让人觉得超然出尘,气质卓绝。

    花醉仙踩在白霜之上,临近出门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老朽的梅花桩子,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大概他们生平最不愿违背的便是旧人心愿,也许他这样的人,又更不管是非恩怨,才更加轻松一些。

    梅老大谢老二这些年迟迟不破境,怕是心中心病太多,谢老二看似干脆果断,实则内心为难;梅清寒看似事事皆上心,实则在成年之后,事事皆忧心,想要破境,本是极难,走走青玄,在走走金莲,再看看西玄,再回那镇北城,镇守直至蛮荒天下败退,或则退守九州天下。

    这大概就是梅清寒的选择了,人间剑仙剑神太多,也太多名不副实;但剑圣只此一位,从前不会有,后世更不会再出现,剑道一途,梅清寒早已经独树一帜。

    那年他在梅花园子最后一次看花,在他们还算年轻的时候,师兄弟两人在梅花之下对弈,姑娘煮酒,他吹笛子,大概这就是他们更小的时候,对这个天下和江湖最美好的幻想了。

    梅清寒的诗烂得一塌糊涂,和他的酒量一样,所以对弈往往只有半局,就会换上他与谢老二对弈,伴奏的当然只有那鼾声如雷。

    谢老二的酒量极好,但诗词更烂,有些醉意时候,就爱作诗,实在是不堪入耳,现在想起来,还是年轻时候好,做许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用考虑人情往来,更不用在意什么看法。

    姑娘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煮酒,煮茶,偶尔会做些菜,他们便聚在一起,高谈阔论,说那三教祖师,几座天下谁谁谁的不是,要是说起不服气,就撸起袖子干一架,反正在梅花园子就是这些事情。

    后来姑娘死了,死得什么都没有剩下,只有他们这些人记得,甚至那些杀了她的人,都不会在意一个其实不太平凡却很平凡的姑娘,一个只有七境修为的姑娘,已经好几百岁了,谁在意呢?

    后来那位剑圣不曾出现,那位仅次剑圣的也没有出现,他们的小师弟就那样死在病床上,活生生的痛死,然后灵魂碎裂。

    后来他也只是听说,也不曾保住他性命,后来谢君豪变得更加沉默,梅清寒就更加清寒了。

    花醉仙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容得下几座天下的龌龊事情,为什么就容不下那样一个惊才绝艳后辈呢?

    他们容得下百年千年的算计,怎么就容不下一个年轻人开设的棋局,请众生入局呢?

    就好像整座九州天下,也容不下一个出剑万年,十室九空的镇北城一样。

    这天,在九州天下已经不那么有命的一位境界看似寻常的剑仙,走过了许多地方,匆匆看了一眼,要么是在山门上吐一口痰,要么打进祖师堂再吐一口痰。

    然后才会神清气爽的离开,大概这就是他想要做的事情而已了。

    花醉仙来到镇北城的时候,已经是九州往南开春时候,吴忧劈了一眼落在身边的白衣青年,轻轻哼了一声,“来了?”

    “看你死了没。”花醉仙饮了一口酒,从小酒馆顺来的,听说是凌云开的,好得很,外乡人跑到镇北城,境界不高,还能混得这么风生水起,真不愧是他的晚辈,喝他百十来坛酒,不算过分。

    吴忧神色平静,然后说道:“你这境界,七八剑不砍死几个十三四五境的,好意思说自己练剑的?”

    “那你也太瞧不上剑修了,扳着指头叔叔,像高攀,步知道,梅清寒谢老二这样的,给我一个都够呛。”

    花醉仙瘪瘪嘴,“哪能像您老人家,屁股往这儿一方,一坐一万年,愣是吓得妖族那些大妖不敢越过城头。”

    吴忧轻轻一笑,花醉仙不忘了补一局,“武神大人往这里坐下,那些骂娘的妖族都少了不少,估计牙齿都打回了屁眼。”

    很有仙气的剑修,来了镇北城,花醉仙才觉得这才是自己练剑应该来的地方,什么江湖什么大道,这他娘的就是道,就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