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径直往台阶上走去，果见那业已熄灭的宫灯上刻着令他魂牵梦萦的两个字。
晏熹。
找到了。
而他那盏早就熄灭，是因为什么呢？是他处理了体内那条虫，所以灭了，还是因为……他如今已经……去了？
宫灯下面是琉璃制成的灯柱，靠近底座看，似乎真有一条蜷缩的蛊虫。据说这种东西以灯油燃着的气味为食，如今这灯灭了，不知它是饿死还是怎么着。
苏婴回去看旁的灯，下面的虫子果然生龙活虎，对他这么个惟一的活物张牙舞爪。他手一抖，想到他握着的这盏里头也有一只，差点将灯扔出去。
……应该是密封的吧？否则跑出来了怎么办？苏婴努力忽略身上泛起的痒意，心里作着计较。
该将晏熹的灯带回去么？如果要带，要拆下来搬走，还是只带走上头那个就好呢？不带蛊虫的话，会有什么影响吗？
再往里走，会是什么东西呢？
苏婴转身跑回去，将外头的灯一个个捻灭。走到这里已经无需发愁，若真能帮到外头厮杀的将士们，也算好事。
第十二扇门锵然打开，夜明灯光华刺目，苏婴差点因为强光骤盲。他闭眼等了半晌才缓缓看清，广阔的地下殿堂可谓气势宏大，中央的长明灯下设了一榻，上面躺着一个雪白的人影。
苏婴踏进里头，相隔甚远，他看不清那沉睡着、或者死了的人是谁。陵光阁十二位长老盘腿坐在各个角落，面上肃穆极了。
他是误入了什么邪教的法场么？
这十二人似乎完全不在意他闯进来，近处这个嘴里还念念有词，而列坐其他地方的人相隔甚远，看不真切。
苏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看他们完全没反应，便起了点致命的好奇，想看看中间那人是谁。要么是他们供奉崇拜的人，要么是他们打算献祭的人。
“黎阳……”手中的灯“啪”地摔个粉碎，苏婴完全忘了顾忌，直往榻边跑去。
那其实是一个冰棺，将被收殓的美人一身素白的衣裙，冻得面容青紫。脖颈上一道骇人的疤痕，昭示着她就是那个血溅宫中的长公主。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一共十四个人，仿佛只有他一人活着。苏婴在死一样的寂静中尝到头一回钻心蚀骨的恐惧。他试探她的鼻息，又按上她的脉搏。
……她还活着，她竟然还活着。
是刘琛，刘琛将她带到这里来。他们打算做什么？
……苏婴，没有人告诉你么，想令南诏灭亡之人，都是自寻死路。
想令南诏灭亡的人，他说的是谁？是他，还是刘显？苏婴不敢动她，只得揉着她的手唤她：“黎阳，黎阳？”
黎阳冻得面无人色，身体僵硬，直如已经死了。苏婴什么都想不通，一个劲喃喃叫。
她究竟禁受了怎样的折磨，才会变成这样？苏婴倒期望她能干脆地躺在王陵中，也好过受这种折磨。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他们沉浸在奇怪的仪式中，完全不知道他的到来。苏婴怕冻坏她，将她拦腰抱起来，放在地上躺在他怀中也比躺在冰块上强。
四周的空气都凝结了，空中像有细碎的冰碴。苏婴将她抱在怀中，检查她可还有要命的伤。一离开那冰床，她的面容就迅速红润起来，而后更快地颓败下去。
“黎阳……”苏婴揉着她的手，抱着她就像抱着个冰疙瘩，哈气希望她能尽快暖过来。
“她离不开的。”一个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在他没有间歇的呼声中冷静相劝。他似乎不熟悉中原话，语调颇有些别扭。
有一位已经睁开了眼睛，苏婴恶狠狠地瞪着他，只希望自己能长出獠牙来，将这些非人的东西生吞活剥。
“她命数已尽，徒留无果，若想她再多活些时辰，还是将她放回去吧。”
苏婴：“你们要对她做什么？”
那人并没有恼怒，声音空渺得如在云端。他幽幽叹息，“不信便再把脉，她活不了了。”
苏婴一字一顿道：“我在这里，她不会死。”
大门又是一声重响，杨昌很不得体地一脚踹开，还伴着十分粗鄙的咒骂：“这什么狗日的东西？……啊，哦，苏大人，你果然在这里。”
随后望了一圈，对十二个人无动于衷十分震惊，怎么这种情况他还能活着的？
苏婴不理他，接着道：“如我现在灭了外头的长明灯，你们是不是都要死了？”
杨昌一听这话，干脆地一摆手，“去，灭了！”
“不！”苏婴叫住他，“先不要动手。”
杨昌走近几步，才看到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人。
“我怎样才能救活她？”
“呵呵……哈哈哈哈……”十二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在空旷的大殿回响，让所有人都寒毛直竖。他们嬉笑够了，那个人便又开口：“她必死无疑。”
“不是，苏大人，那谁啊？”
“你们死了也无妨吗？”
苏婴转向杨昌：“解决了？”
杨昌点头，“你怀里那个是谁啊？你们在做什么？”
气氛剑拔弩张，可任人刀俎的十二位老头并无动容，这场景实在怪异。苏婴握着黎阳的手腕，道：“是长公主。”
“长、长公主？不是已经……已经去了么？”杨昌往前几步，身后的战士们便紧随，“这是怎么回事？”
“将她放回去吧，放回去，好歹能活着。”
他不断诱哄，许是此间布置邪门，苏婴听到那声音回荡在颅腔。
“告诉我，怎么才能救她！”
他们什么都不求，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就为欣赏他心急如焚么？
黎阳气息奄奄，苏婴疼得心都皱缩起来——她去时便是这样，难道要他眼睁睁地看第二遍么？
他抱着黎阳站起来，将她放置在那张冰床上，眼睛一直死死盯着他们。杨昌满肚子的疑问，但也知道现在问出口不是时候，将信将疑地打了个手势，叫手下看着外头那些灯，一有异动即刻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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