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求求你……”真是一场轮回，而他永远是俯首帖耳苦苦哀求的那个，从刘显换到眼前这些怪物，徒有更为深沉的绝望。
冰面倏地龟裂，像久旱的土地，黎阳颤抖起来，而那只是一瞬。
浓艳的血色浸透，沿着裂缝飞快流动。苏婴吓了一跳，猛地将她抱起来，素色的衣裳却没有任何一处破损——那血就像凭空出现。
“你骗我？！”
“无妨的，”那声音在轻笑，“她必死无疑。”
杨昌伸着手不知所措，催促道：“苏大人，给句准话呀，到底要不要动手？”
“你们若停下，这就放你们走。”苏婴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一句，简直恨出血来。
那些人结束了念念有词，同时站起来，声如洪钟，重复咒一样的话语。
“必死无疑。”
那血很快描摹出花纹，而后旁边那盏精妙绝伦的灯倏地死灰复燃。那光即使在千百颗夜明珠的照耀下依然亮地刺眼，苏婴侧身躲过，里面喷出一条火舌。
火焰舔上他怀抱的人，不过须臾，红颜枯骨，化作飞灰。他怔怔地握了一下拳，才明白这一刹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黎阳！”苏婴凄厉叫喊，惟余一点火星将他烫伤，剩下的便是洋洋洒洒满头灰烬。那火便灼得更烈，化成一只一飞冲天的鸟。
只是一个幻影，竟真的冲上穹顶。夜明珠的光辉黯然失色，随即被火烧得松动，一颗接着一颗落下来，像下了一场雨。
那朱雀便带着余烬撞上去，轰隆一声炸响，竟真的叫它冲开。土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杨昌一把推开怔愣的苏婴，而后用胳膊抵挡着往角落里跑。
“小心！小心！”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他大喊着，大殿初始有多气派，如今便有多苍凉，灰尘漫天飞舞，而上头的光束照进来，呛得人几近窒息。
——原来这里也埋着炸药，不知他们触动了怎样的机关。苏婴等坍塌烧停便要踩着碎石往那边冲，被杨昌一把拉住：“她已经死了！”
“不是这个！”苏婴冲他大喊，“快去灭灯，不能让他们跑了！”
杨昌没见过这种景况，看着苏婴还算镇静便下意识地听信他，自个儿还怀疑那灯是不是真拴着那些怪物的命，便拜托了一句“照管自己”就往外跑。
好巧不巧，苏婴脚踝处钉了一个石钉，等杨昌走了他才发现。他并不是急着去收殓骨灰，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十分骇人。
献祭的人选找谁不行，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代价救活黎阳，又千里迢迢送到这里来？刘琛参与其中，又有什么目的？
她身上只有一样东西可以讲得通，便是皇室的血脉。如果真因为这个……苏婴心都凉了，他尽力爬向那边，他们想让刘家的江山覆灭，倘若征战行不通，让刘氏死绝也是可以的。
而他无比厌恶的出身，亦来自刘显。
这手段也太惊人，苏婴毛骨悚然，也不管钻心的疼，手脚并用地往那边爬，也顾不上碎石划破了他的手掌和脸颊。这大殿那样宽敞，他挣扎了许久才爬到那盏燃起的灯那里。
它半点没受损害，旁边的冰棺被砸得冰碴四溅，而它仍挺立着。苏婴伸手去拨它的灯座，急切地想找到什么机关。
手忽然被狠狠踩住，苏婴立刻去板那人的脚。他们中的一个人正俯视着他，目光中满是怜悯。
苏婴大睁着眼睛抬头去看，直到尘土洒满眼眶也没能看清。他被激得流泪，仍徒劳地想要搬动那只脚。
“小东西，”那人狠狠地碾着他的手，“你知道这么多，怎么活到现在的？”
“放开我！”苏婴梗着脖子看他，抽不出手便想尽力爬起来，他泪流满面，“是不是这灯烧着，刘家人都会……”
“我记得中原有句话叫，慧极必伤，你可真是……”烟雾渐渐散去，那人的面孔并不狰狞，反而有种独特的文雅，他俯下身，“慧极必伤。”
是真的。苏婴被踩着一只手，再怎么挣动也只能跪起来，脚上痛得没了知觉，他觉得神智都在渐渐远去。
“说说，为什么这样替他卖命？”那人蔼声笑着，就像他曾拜会的那些长者。
“我不替他卖命，我只为自己。”苏婴喘着气，他身上的剑早就不知落在何处，若非如此，他怎会这样受制于人。
“他死了，我也会死。”
而我不承认，我是他的血脉。
就像我曾万般渴求的时候，他也没有承认我。
“不用等他死，你现在难道还有活路么？”那人竟然很有闲心同他交谈。
苏婴的视野忽亮忽暗，他疑心自己是因为前段时间被针刺，眼睛不大看得清。半晌，他道：“你是……于姑娘的父亲。”
那姑娘出手狠辣，虽然没等到晏熹亲口说，可从战场来看，重伤晏熹的就是她。
而杀了她的，也一定是晏熹。
“不久前我亲手制成了蛊王，没想到我这样的人也有被反噬的一天。”巫王叹息道，“是他杀了阿碧么？”
“我也不知道。”苏婴用力眨着眼睛，“或许是吧。”
“那你前来此处，是为了那个人？”
苏婴思虑一番，终于道：“是。”
“没想到差点功亏一篑竟还是因为他。”巫王笑起来，“佛管这叫因果，人管这叫报应。”他挪开那只脚，苏婴立刻就地一滚躲远，而后强撑着站起来。
“你不觉得可笑么，”苏婴手里握着一块尖利的石头，自己都怀疑谁更可笑，但他出言讥讽却说得坦然，“光凭这些就想颠覆一个那样的国家与王朝。”
“而你竟也不觉得可笑，一块石头就想结果我。”他的官话说得一点都不违和，语调平滑得过分，容易让人想到生冷的什么东西……蛇，或者蝾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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