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他抬起头,勉强了一个僵硬的笑,“你们别骗我。”
于碧望着他,再没说什么。
晏熹忽然有了力气,悬在针尖上似的摇摇欲坠,但还是勉力站起来,“我要去看看,不亲眼看到,我不相信。”
“你不能出去。”
“你说不能就不能?”晏熹冷笑一声,“放我出去,要不就杀了我。”
“我本以为晏将军是个英雄,即便落难到如此境地也不折风骨,没想到动辄寻死觅活,连寻常闺中佳人都不如。……晏家满门被灭,你想去哪里看看?”
“我……”晏熹愣了一瞬,随即神情莫测起来,“你不用激将,倘若执意不让我出去,就杀了我。”
“好啊,”姑娘一身红衣,浓艳的妆容衬了一张极冷淡的脸,红唇微一抿,“一个战俘还想指手画脚,你去下面陪他们吧。”晏熹身上的光倏地一暗,蛊虫立刻蜂拥而至,“那便留在这里,不奉陪了。”
晏熹漠然看着爬在身上的虫子,它们偶有自相残杀,更多的却是挣扎着往他伤口钻。已经结痂的地方阻挠着,更大一些的爬上来的时候又有撕裂的剧痛。
不会是真的。
倘若自己能以一死换得他们安乐无忧的话,十分值得。
晏熹用尽全力一动不动。
疯狂的念头折磨着他。万一是真的呢?万一……万一……这件事不是全无可能,你早就见到过兆头……
他焦躁起来,手指不断屈伸,扣抓着地面,无意识地捏死一只虫子粘了一手的粘液。
“……我求求你……”晏熹的声音有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只要去边陲小镇问一问,倘若真的……真的……”
“晏家覆灭”这四个字仿佛钝刀割着舌头,再怎样用力也难以出口,“……真的是那样,我就回来这里。”
于碧没有答话。几尺囚笼中唯有蛊虫肆意爬行的声音。
“你就让我看一眼吧,怎样都行……不看也行,只让我听一听大昭百姓的说辞,你捂着我的眼睛……行吗?”
他在竭力抑制自己颤抖着崩溃。
要疯了。
无论如何,他都得活着,倘若爹娘真有不测,他得要活着才能还他们清白……倘若没事……没事最好,只要能活着,他总能摆脱南诏的钳制,与他们团聚。
只要还活着。
再怎样的景况都是可以的。
晏熹猛地回头,周遭的虫子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到了似的往后退了退。他没给它们反应的时间,就地一滚将背上的虫子都滚了下去,翻身爬到了摇晃的铁板上。
微光也是光,除却已经将头埋到他血肉里的,还对他蓄意的虫子都逃开了一些。
他看到触手可及的一只,正深陷在胳膊的伤口中,他伸手一拔,直接拔成了两半,头还陷在里头,尾巴十分不甘心地戳了他一下。
麻痹倏地传来。晏熹压根没想到这种虫子还能用尾巴叮人,反射般甩出去丈远,破碎的指甲狠命往胳膊上一划,免得自己过早失去意识。
然而还是组织不了麻意传过来。他咬着舌尖,一下揭开了自己的伤口,痛楚差点让他咬断舌头——没想到揭个伤疤能这么疼。
不、不能死,无论如何都要活着。爬着也要活,像畜生也要活,人不人鬼不鬼也要活!
晏熹大喝一声,猛地揪出了皮肉翻飞的伤口中爬进的蛊虫,片刻不歇碾作齑粉,随即将身上其他地方的虫子都如是处理。一阵阵痛楚能将人疼晕过去,他却愈发冷静,仿佛对着的不是自己的血肉,而是屠宰场上的兽皮。
狰狞的伤口遍布全身,晏熹脱力地翻倒在铁板上,蜷缩着尽量将自己露在那一缕光中。浑身都是冷汗、浑身都在战栗,心中一片死寂。
像一沟死水,一汪深潭,一口古井,再没什么能带起半点涟漪。
他用绝不干净的布料包扎了一番,才绑完了胳膊就没了力气。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有什么唤着他早些睡去。
不能睡过去,恐怕这一睡,此生都不会再醒了。
晏熹这一生,虽然征战沙场从未畏缩于人后,但并不是不惜命的疯子,每每出征都带着亲眷沉甸甸的期望,日思夜想祈盼他平安归来。晏叙来用兵如神,几乎未尝败绩,所以他并没有去过太多凶险的战场。
这是他头一回独自出征,身后跟着的副将也不算太饭桶,若不是轻敌,定能载誉归京,给他晏家的传说再添一笔。
京城风云瞬息万变,没想到顷刻之间,晏家人连沦为阶下囚的感受都没尝一尝,就直接做了皇帝刀下冤魂,晏熹身受折磨多日,又突然遭灭顶之灾,能撑到这个时候已属不易。
太多人都忘了,晏少帅的骨还是堪堪长成的铁骨,虽然坚实,但不是无坚不摧的。
晏熹蜷缩得更紧。
他被关在这里这么多天,打不过女人、打不过虫子,最后连自己都难以战胜了。明明已经没有冰了,漫上来的水也不是格外凉寒,他却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和腿,免得被冻僵。
有什么……有什么暖一些的东西就好了,哪怕是个只能看的炉子呢。
血渐渐覆了身下,铁板四角还有未凝固的滴下,滴进地上的水中,虫子更兴奋了,连爬行的声音都狂躁了许多。晏熹渐渐冷下去,就要变成一团蜷缩的尸体。
“啪”一声。
他再无力抬头,嘴唇上都是咬出的青紫的泡。
热水浇下来,浇在身上,那么暖、那么刺人。晏熹瑟缩了一下,连抽搐的力气都没有了,手还抖着,身子已经不能动了,全然昭示着这具身体的主人再难回天。
机关打开,于碧竟然将他带了上去。红衣的姑娘全然不嫌弃他浑身的污秽,将他小心放平,下面暂时封闭起来。
“我竟然真的高估了你。”她好笑地拍拍晏熹的脸,“我以为你能撑过去呢。”
晏熹全无声息,脉搏将断未断,牵扯着少年人几乎尽丧的命途。于碧照例撒了药粉,也不管这东西倒上去仿佛滚油烫人,刷刷白雪下血流渐渐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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