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模糊。他将伤口豁得更开,血和脓液又渗出来,终于,在他行将流血流到头昏脑涨的时候抠出了那条虫子。晏熹将它狠狠踩死,拿起一旁的布,也不管干不干净,绕了几圈上去,绑着胳膊免得接着流血。
所幸,这个时候上面又亮了,他被光浸润,虫子便不敢停留,一哄而散。晏熹的手臂还淌着血,他瞪着上面的人,“你给我个痛快吧,真的,我没本事,活不下来。”
他本以为只要冰化得慢一些,他就能将所有虫子扼杀在爬出来之前,但脚下触目可及都是一层又一层爬行的东西,有光的地方,能看出它们摞得比地还高一尺。
这怎么可能弄死?
于碧一脸的怜悯,“也是,你去陪他们也好。”
晏熹一怔,立刻警觉:“谁?!”
她欲言又止半晌,终于吐出了那三个字:“晏大帅。”
“什么?!”晏熹猛地站起来,差点栽倒在虫山,“你说什么?”
“密探来抱,晏大帅里通外敌,为讨东夷公主关心,将俘虏一并送了回去,来往信件证据确凿,说他意图谋逆,已押往午门满门抄斩。”
晏熹有仇似的瞪着她:“不可能!”
“信不信由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陛下信重我爹,一定不会这样做,反倒是你们,为了让我倒戈无所不用其极,我不相信!”
“……晏家满门被灭,你小妹正在寺中上香,她听闻消息一路潜回晏府,与官兵错肩而过,自刎府中。”
晏熹晃了晃,没站稳,吊在边角的铁链上。他手脚并用地爬上来,茫然道:“不可能……我不相信……你们都能查出我是谁,肯定也能知道姝儿是谁……她不像寻常的大家闺秀深在闺中,她平日也抛头露面的……你们想知道她也不难……”
这完全是晏姝的做法。晏熹固执得不肯相信,只能一遍遍试图说服自己,他们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心却止不住得发抖——他亲眼见过上位者翻脸无情,早就有了要劝晏家归隐山林的念头,终是没来得及么?
寒光自小洞倾斜,晏熹脸色苍白,像昼伏夜出的厉鬼。
于碧等他安静下来,又道:“你们朝中,丞相文璋牵头,无数参本,其中还有匡正几位将军。”
晏熹腿软了一下,但他已经趴着了,没人看得出来。
“……我们何苦骗你,倘若来日真的要剑指中原,这谎话不就不攻自破么?”
晏熹的脸满目疮痍,终于,一行清泪挂下来。
这些日子,他活得都有些不甚清醒,有时候张嘴说话都难,但流血也就罢了,他从没流过泪。此番才算是真的崩溃了。
他放声嘶吼。
“晏元帅及晏家亲族仆妇皆被斩于午门,无人收尸。”
晏熹将铁板扣出一个又一个印子来,甲背断裂,热流涌出,将那双本就血迹斑斑的手染红。
于碧还怕他不够绝望似的:“满门忠烈,中原皇帝连宗祠都给移了,让他们把尸首和牌位一并扔到乱葬岗。”
晏熹觉得自己要疯了。
“皇帝感念晏姝刚烈,准允她葬在晏府中。”
晏熹忽然站起,跳着去够那个小洞。他明知自己连头都钻不出去,却一把抓住了上面,“放我出去!”
于碧很快躲开,“我说了,你得杀了这些虫子才能出去。”
“我不相信你们。”晏熹死死瞪着她,“为了让我帮你们,竟然想出这么卑鄙的法子……你今日辱我家门,我怎么可能答应帮你?!”
于碧:“你是真的不明白吗?皇帝为什么要杀他,不是你父亲做过什么,而是他能做什么?!”
晏家的兵权其实分了很多,比起皇帝刚刚上位的时候,简直不能同日而语。晏熹撑不住,掉了下去,背狠狠砸在铁板上,继而摔在了虫堆里。于碧立刻动手在他躺着的地方上面开了一个洞,免得他就这样被虫子吃了。
“……我不相信……”晏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脚下一再打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杀了我吧……今日你这样骗我,等我出去一定亲手杀了你!”
于碧安静等着。
晏家居然……就这样没了。
不是归隐山林,不是漫步林间清泉,不是功成身退,而是谋逆。
父亲他……怎么可能谋逆?他支持了陛下半辈子,对待妻儿尚没有这般用心,他怎么可能谋逆?
陛下,你怎能这样?你真就相信了这些无稽之谈吗?你怎能听信谗言,陷忠臣良将于万劫不复之地?!
没了……没了……
晏熹脸上一道极亮的泪痕,随即低低笑起来。撕裂的喉咙发出了不似人声的破碎怪笑,乍一听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对,别相信,这一定是他们在骗他。他们多卑鄙啊,将人扔到虫子堆里折磨的法子都能想出来,指不定还有什么肮脏龌龊的打算……他出征的时候,陛下可是亲自送行的,试问古往今来,哪一位少年将军能得此殊荣?
心里有个声音冷不防出现,对他道:就是因为晏家权势滔天,他才欲除之而后快,你当他是你爹此生挚友,却没有看到龙椅上张开的獠牙和伸出的利爪。
宠极而衰,哪一个覆灭的世家大族不是这个道理?
不不不可能。晏熹蜷缩着哆嗦,不可能。陛下还说过要将长公主嫁给他,不是嘴上说说,是真的和爹约定了好几次婚期的。倘若真的忌惮,又怎舍得将女儿嫁给他?
他早就想下手了,难道你不知道公主出嫁,驸马不得再手握兵权么?难道你不知道皇子妃不能出自将门么?
他肯定不会下这样的狠手,他每次来晏家,从来都不端着皇帝的架子,与父亲把酒言欢,言谈之间皆是对他父子二人的赏识。
所以啊,坐在皇帝那个位子上只能是孤家寡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每每笑里藏刀,你从没察觉到过吗?
没有……晏熹痛苦地缩得更紧,给陛下找了无数理由,可是怎样驳斥都难以说服自己,更遑论说服他人。
他真的动手了吗?晏熹摇着头,再流不出泪来,他真的灭了晏家吗?他虽然被囚至此,总还是有个忠烈的名声在的啊,前两天不是还给他大葬?
怎么可能说翻脸就翻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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