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探他的鼻息,半晌没有气息,手脚立刻冰凉下去,又哆嗦着伸向脉搏——晏熹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食指和拇指并拢正好扣了一圈:“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干什么呢?”
一口气还没松下来,直接噎住了,苏婴冷冷放下手,“文大人,你有意思吗?”
“啧啧啧,瞧瞧这小白眼儿狼。”晏熹一撑草地站起来,“刚帮了你大忙,这就吆喝上了,你可以真是……”
“怎么?”
晏熹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你是刚从哪里的山沟沟里爬出来,搞成这副模样,”晏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苏婴发冠散乱,脸上皆是斑驳的灰痕,短短数月,他已经很有“文丞相”花街买醉的意味了。“还别说,你这样跑去街上,人家想认得你都难呢。”
苏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衫还算齐整,除了一处蹭脏了之外勉强能看,可头脸实在凄惨。
晏熹一扬马鞭:“那边有条小溪,苏大人你最好去休整一二,我们这样回去可逃不过陛下的眼睛。”
苏婴对着溪流一番打整,由于没随身带着梳子,便在怎么束发上犯了难。晏熹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唉声叹气了一会儿,马鞭往腰上一别,“来,我帮你。”
“你还会这个?”苏婴有些意外。
“你这光棍,不懂了吧。这叫闺房乐趣,夫人帮我,我帮夫人,虽说你是个男人,但我想应该是差不多的。”
这当然是扯淡,晏熹没有真正的夫人,于碧也不会让他帮她绾发,但他真的很会。晏姝算是一员女将,纠缠长兄的本事却炉火纯青,她一无理取闹起来几乎无法无天,晏熹被烦得没招时几乎想将这小丫头从窗里扔出去。
可已经没有妹妹让他扔了。
“等等,”苏婴转过头来,“你只绾过女子的发式,又如何……”
“坐好,”晏熹将他的头扭回去,“起码比你自己来的能看。”
苏婴乖乖顺着他的势,说坐好就真的一动不动了,肩膀僵硬着,仿佛一触即碎。
“干什么这么紧张,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晏熹四指在他发间充当梳子,一下下梳着,将纠结在一起的发丝都抚开,很快编了细细的辫子,其余高高束起,虽没有下人梳得那么平整,却也不失端肃。辫子上扣一个小小的玉环,缠在绾好的发髻上,一手接过苏婴递来的玉冠,轻轻束上去。
几绺碎发沾了水,湿哒哒地贴在额前,这么一看,倒真是个翩翩少年郎,身上的死气也没那么重了,不会同骄阳格格不入,反而相得益彰。
苏婴在看到水中模糊的影子,又摸摸,给出了中肯的评价:“你竟然真的会这个。”
“说得我有多废物。”晏熹老大不满地屈指弹在他头上,“小白眼儿狼。”
女儿家待字闺中是不能轻易见人的,不过晏叙来本身就是一介武夫,也不会用那些世家大族的规矩约束晏姝,只叮嘱他们在外面怎么样都可以,但是翻过了天也不能跟晏家扯上关系。晏熹得此教诲,从此奉为金科玉律,每每带着小妹出去疯的时候会让她着男装,梳着男子发式,又将脸抹得乌漆墨黑,倘若不细细听她声线,任何人都看不出她是个姑娘家。
毕竟京城中盛行“病美人”,无关男女,看起来弱柳扶风就是美。没有人在意她比寻常男人单薄一些的身体,也没有人在意十分常见的矮人。
这位姑娘家比晏熹还要疯,和街头巷尾的混混打成一片,动辄跟人大打出手,幸好晏熹每每在旁边看着,才没让她闯出什么大祸来。
不过真要失手打了别人家的公子,人家也肯定想不到晏家那未出阁的女儿竟然是这个德行。
……不要想了。晏熹一手抵在眉心,他发觉幽暗正蚕食着他,以至于他一遍遍想起这些稀松平常的玩闹,想多了心就不会再疼、再恨似的。
“说你白眼狼也没错,不知道你爹怎么想你,我是真正明白了。对你怎么好你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也就是我宽宏大度,不跟你这后生计较,倘若换了别人,此生你也别想有什么来往了。”
苏婴:“说得我好像想跟你来往似的。”
“……”
“不过文大人,你真是好厉害的本事,烟花之地都能安插自己的人,手中握着不少权贵的把柄吧?”
晏熹一把握住马鞭:“再胡说八道我抽你信不信。你爹管不了你,我还就不信我不能代他管管。”
苏婴不为所动:“别装了,我还在里头看到个熟人。”
这关子卖的。晏熹将马鞭收起来,一字千金道:“说。”
“李仁,前不久我和李荣还商量过,让他去陛下面前做个文学侍从,一步步做着,后来迎娶黎阳长公主也算顺理成章,没想到他……”
“长门散?”
苏婴点头,“你怎么知道?!”
“烟花之地就靠三样东西撑着,脂粉、琴曲、长门散,你这少不经事的小子什么都不懂,就别在那儿不懂装懂了。唔,算上女人的身子,第四样。”他们并肩往拴马的地方走去,“李荣都沾了,是吧。”
“这个……嗯……呃……”
“你也别这个那个了,去那个地方就是为了沾这些个东西的,你苏大人高风亮节和我们不一样,照样没逃过吧?”
好像确实如此,苏婴除却没嫖娼之外,什么都占全了。
“那也是被你逼的!”
“哦?是吗,”晏熹一步跨上马背,“卖你个人情你还不情不愿,小崽子。”
苏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刚刚那个瞬间,他上马实在是太干净利落了。往年秋猎,文璋都大爷似的坐在帐中和一群酸儒喝茶论道,从来没展现过一丝想下场围猎的意愿。当然,大昭的文官大都不善武艺,也没人逼着他们骑马,但他从来没想到他竟然还会骑马。
“怎么了?”
苏婴挑高眉头:“文大人,你这练剑才练了几天,连骑马都学会了?”
晏熹高坐马上,一脸状况外的模样看着他。
“……”苏婴无意再与他争辩,说一些毫无意义的争论之词,一踩马镫也翻身上去了。
“你确定这样回去不会被看到?”
晏熹拉紧缰绳,不让马走,“谁说我们要回去了?”
“去哪儿……”这个“去”刚出声,苏婴便听见马鞭一声啸叫,文璋猛地窜了出去,仿佛一支离弦的箭。他跑了两步,吹了声悠长的口哨,“快来!”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