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宗泽醒来。
发现床边做好了吃食,虽是一粥一蔬,看上去却十分的有食欲。
宗泽三两下解决完了,素素就在这时推门进来。
“你醒啦?”她笑道,手中拿了一套张绍云以前的冬衣袄子来放下,“吃完自己把衣服换上吧,昨夜你烧得厉害,我也不好帮你换衣服。”
说的不是顾念男女有别,而是因为他烧得厉害。
这话听得宗泽心里很舒服。
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已经在逃脱时掉落,此刻露出的小麦色肌肤,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光了,剑眉入鬓,双眼是暗沉无光的黑灰色,略厚的嘴唇紧闭不语。
“是你。”
“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宗泽将碗放下,动作轻慢,看不出半点正在被官府缉拿的慌张,只是这些看在素素眼中,反而觉得是一种伪装。
他越是表现得波澜不惊,不恰好说明了内心担忧无比。
如若不是,定然不可能装出这幅不在乎的模样。
跟着班昭这段时间,明着是在茶楼打杂倒水,实则却是班昭在告诉她,如何不动声色的窥破人心。
那些到茶楼里来打探消息的人,一个个正襟危坐,表面光鲜,但只要接连三日打探不到他们需要的消息,整个人便会如同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萎靡不振。
班昭说,这是因为他们怕死。
这些消息的价值,远大于他们的命。
所以素素每每看到这些被班昭冠上“怕死”二字的探子们上了二楼,总是喜欢不厌其烦地跟上去打量,看他们如何波澜不惊地与班昭谈判,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
那种处事不惊的无波无澜,会在顷刻间化为灰烬。
现在好了,她终于也要上手了。
素素暗自调整好自己的姿态,嘴角露出一抹慵懒的笑意,似是很不在意他此刻的态度一般,在宗泽的对面坐下。
“昨日官兵才刚来搜查过,夜里你就落在了我家院子里,这是不是说明,你消息尚且灵通?”
那双灰黑色的眸子犀利地扫过她,很快垂下。
“你想说什么?”宗泽问。
素素笑了笑,“我不会举报你的。”
宗泽觉得这话后面,应该还有一句,便主动问:“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帮我打探一个人的消息。”
宗泽轻笑出声,“我如今是什么身份,你应该很清楚。”
素素并不顺着他的话往后说,而是话锋一转,又道:“这几日我甚至可以留你在我家小住,吃穿住行,你照银子付给我就行,待你伤养好,我的消息拿到,你可以起身去寻找下一个舒适的客栈。”
她说,他可以把这里当成避难的客栈。
宗泽动心了。
这女人长着一张远不会让他有什么深刻印象的脸,但每次见面,她说出的话,总是让他改变了自己对她的看法,所以宗泽对她有了一些微薄的印象。
但他还是时至今日,才认真看清楚了这张脸。
她的脸很小,只有他的一个巴掌大,轮廓圆润,五官端正,顶多算个清丽可人,脸蛋并不出众。
宗泽有些出神了。
程素素却并不着急,笑意嫣然地等着他考虑清楚,同时也在思索着如何开口要求他查探张绍云的消息,才足够自然。
比起他走私的名声,只怕张绍云的名声更要可怕一些。
说自己爱慕他吗?
只怕不可信。
那说什么?她一个田野妇人,平白无故地去打探一个在逃犯的消息,怎么想都是一件不寻常的事。
就在素素思索不前时,宗泽开口了。
“你先说说,要打探谁的消息吧。”他还是很小心翼翼的,都到了眼下这生死关头,却还能抱着博弈的心态,不退让半分。
这比素素在茶楼里见过的那些,从京都来的,甚至走后被班昭吹捧了一番的探子们,都要沉得住气。
她才第一次上手,就遇到这么强劲的对手,着实有些难搞。
所以素素干脆就直说了。
“我想打探方少允的消息,方少允你知道是谁吧?”她用一种青春活泼的口吻说出来,惹得宗泽看着她眼神顿时就犀利起来,“你一个妇人,打探方家少爷的消息做什么?”
他说的是方家少爷,这说明,他是认得的。
“不做什么,你只用告诉我能不能打探到这消息就好。”她不敢松懈,笑意不减半分,手指却按住了手心。
宗泽盯了几秒,不见她有异态。
“这消息我恰好知道,现下就可以告诉你。”素素心口一紧,正要发问,又听他说:“不过我必须要知道理由。”
“没什么理由,像他那样的人,我难不成敢痴心妄想吗?”素素作了羞态,“他救过我的命,我是一个有恩必还的人。”
宗泽发笑,“就凭你?还是省省吧,方家救过的人,远不差你这么一个,这么多人都救不了他,你一个妇人,难不成有天大的能耐?”
话里话外满是不屑掩饰的嘲弄。
好在素素并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人确实有张绍云的消息!
“妇人怎么了?我若是知道他在哪儿,就算这日子不过了,赶着去给他送口水,送口吃的也不行吗?没准他此刻也和昨夜的你一样,病了饿了,身边无人照顾。”她的声音低微,听起来有些哀怨和忧愁。
正中深陷困境的宗泽下怀。
“你不是都已经嫁人了吗?如此水性扬花,就不怕你丈夫休了你?”宗泽还在试探。
“不会的,我男人对我很好。”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说完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张绍云什么时候起,在她的心里已经这么好了?
这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当真就睡出感情来了吗?
不仅是她,就连宗泽也被这话吓到了,饶是出生在镜国这样男女开放的国家,也不见得有哪个女子能底气十足的说出这种话来。
难怪她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询问别个男人的下落。
宗泽思量着,又上下打量了素素一眼。
“既如此,那我就告诉你吧。”
素素眯着眼,手心捏得紧紧地,“说吧。”
“他现下就在京都。”
“京都这么大,你再说确切些。”她不满道。
宗泽看了她一眼,“你还知道京都大,就算我告诉你他在哪儿,你又能找得到吗?”
“我能。”
她毫不犹豫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