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弃那番将营地化为诱饵、以身为棋的决断,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在帐篷内外激起了无声而剧烈的反应。命令迅速下达,营地这架在恐惧和疲惫中运转的机器,被强行注入了新的、更紧绷的驱动力。每个人都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可能踏在生死的边缘。
周队和老陈如同两头被逼到墙角的困兽,眼神里最后一丝迟疑也被狠厉取代,带着各自的人手,迅速行动起来。营地里的气氛从压抑的死寂,变成了一种带着铁锈味的、无声的疾走。守卫的站位被重新调整,彼此间的监督暗号更加复杂。有限的物资被重新清点、集中、封存,由周队最信任的两名老卒昼夜看守。被看管的驼铃商会俘虏们察觉到了变化,变得更加噤若寒蝉,连伤痛的呻吟都竭力压抑在喉咙里。
塔尔在得到凌弃明确的指令后,反而平静了下来。那种属于兽人战士的、面临必死之战前的狂暴和焦躁,沉淀为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冷的专注。他不再多言,只是拖着尚未痊愈的腰伤,在帐篷角落里,用一块粗糙的磨石,一遍又一遍,缓慢而稳定地打磨着他那把缺口的长刀,以及几枚从缴获箭矢上拆下、重新打磨锋利的箭镞。每一次金属与石头的刮擦声,都带着一种磨牙吮血般的耐心与杀意。
帐篷中央,凌弃再次陷入了昏睡。强行支撑精神做出那些决策,似乎彻底透支了他残存的气力。他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只有胸膛那几乎看不见的起伏,证明着那缕生命之火仍在顽强燃烧。叶知秋守在他身边,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腕间,感受着那微弱但尚算平稳的脉搏,心中是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刺痛。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是这盘绝命棋局的执棋者,可他自己,却是最脆弱、最岌岌可危的那一枚棋子。
但她没有时间沉溺于担忧。凌弃交付给她的任务,沉重如山,却也是此刻唯一的、可能撬动局面的支点。她必须立刻行动起来。
她先协助老刘医师,为“隼”处理了再次崩裂的伤口,用上了营地所剩无几的、效果最好的内服消炎药粉和外敷生肌膏,并强迫他喝下掺了安神药材的肉汤。她需要“隼”活着,需要他尽快恢复神智,理清通往“核心”区域的混乱记忆。
“隼”在药物和极度疲惫的作用下,再次沉沉睡去,但这一次,眉头似乎不再皱得那么紧,呼吸也平稳了一些。
接着,叶知秋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心收藏的、包裹着沾染暗绿色毒物银针的布巾,以及另一块记录着她初步观察结果的兽皮小卷。她又从自己随身的简陋行囊中,翻找出那枚一直贴身收藏的暗金色金属块,和那张绘有“心之门扉”及古老符号的兽皮地图。最后,她拿出炭笔和几张相对干净的、从药包上拆下的厚纸。
她将这些东西,连同从“隼”和冯有财口中得到的最新信息——倒三角内含一圈的标记、金色稠液、能量核心、主反应腔、红色蜘蛛纹身、灰衣观察者等等——尽可能清晰、有条理地转述给老刘医师。
头发花白的老医师听完,久久沉默,脸上每一条皱纹都深刻得如同刀刻。他接过叶知秋递来的银针布包,凑到灯下,用一枚水晶磨片(他随身携带的、用于观察细小伤口的工具)仔细端详着针尖那暗蓝色的晕染和细微的金属闪光。又拿起那枚暗金色金属块,在手中掂量,感受着那恒定的温热,观察着其天然的螺旋纹路。
“这毒……” 老刘医师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带着老匠人特有的审慎,“确非寻常。这蓝色晕染,不似常见矿物毒。倒像是……混合了某种经过特殊煅烧、研磨至极细的稀有金属粉末,用以破坏血肉生机,阻滞愈合。这金属闪光……老夫行医多年,见过各种金疮药、矿物散,此种质地光泽,倒有几分像是……‘星髓金’的碎末?只是颜色更深些。”
“星髓金?” 叶知秋心中一动。她听说过这种金属,据说是天外陨铁落入极寒之地,经千万年地压与严寒共同作用形成的奇异合金,极其稀少,质地坚韧无比,且对某些能量有奇特的亲和或排斥反应,常被用于打造最顶级的精密仪器或武器核心部件。但也因其难以熔炼加工,且性质不稳定,极少流传于世。
“只是猜测,” 老刘医师摇头,将银针小心包好,“但此物出现在袭击者的毒药中,绝非偶然。要么,袭击者背景深厚,能搞到并利用这等罕见材料;要么……这毒药的原料,本就来自他们正在挖掘的地方。”
这个推测让叶知秋心头一跳。如果毒药原料来自遗迹……那是否意味着,遗迹中出产或曾经使用“星髓金”这类特殊金属?“影刃”不仅是在挖掘,更可能是在掠夺遗迹中的特殊物质!
老刘医师又拿起那枚暗金色金属块,沉吟道:“此物……温而不燥,质密而韧,这纹路……浑然天成,却又隐隐暗合某种数理。老夫早年游历西方诸国时,曾听闻一些最古老的神殿或皇家宝库中,藏有类似的、被称为‘太阳石’或‘地心暖玉’的奇异矿物,传说产自大地极深处,蕴藏微弱地热,可保躯体不僵,心神安宁。但皆是传说,未曾亲见。此物与那‘星髓金’光泽迥异,但……都非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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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金属块放下,目光转向那张兽皮地图,手指划过“心之门扉”的螺旋标记,又对比着叶知秋凭记忆临摹在纸上的、来自遗迹岩壁和金属残骸上的部分符号。
“这些符号……古老,但并非全无脉络。” 老刘医师眯起眼睛,从怀中掏出一本边角磨损、纸质发黄的小册子,快速翻动。叶知秋瞥见,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草药图谱、矿物特性,甚至还有一些极简的地理和星象标记。“老夫年轻时,曾在帝国皇家图书馆的故纸堆里,做过几年抄录整理。无意中见过几卷前朝工部遗留的、关于勘矿与大型水力机械的残卷附图。上面有些标注枢纽、压力、流向的符号,与这几个……” 他指着叶知秋画出的几个类似齿轮、管道交汇的符号,“……颇有几分神似。只是那些残卷所载,皆为江河水利、矿山坑道之应用,规模远不及你所说那般庞大,且早已失传。”
水利?矿山?机械?叶知秋脑中灵光一闪!地下湖、巨大的金属结构、疑似输送金色稠液的“管道”、被称作“能量核心”和“主反应腔”的东西……这听起来,不正像是一个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利用地热或水力驱动的古老机械系统吗?那些符号,可能是这个系统的结构图、操作标识或安全警告!倒三角内含一圈的标记,或许就是指示通往“主反应腔”或“控制核心”的路径!
“那‘金色稠液’……”“隼”描述像是水银但更稠,金色的……” 叶知秋急促地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某种用于这种巨型机械的……特殊润滑剂?或者……液态传动介质?”
老刘医师眉头紧锁,捻着胡须:“水银性沉而流动,古代确有利用其特性制造‘永动’机关或精密漏刻的传说。但金色稠液……若是混合了极高纯度的‘太阳金’(一种传说中质地极软、延展性极佳、色泽金黄的特殊合金)粉末或其他稳定矿物成分,倒也不是不可能。如此,既可传递压力,又能耐受高温,或许还能……导引某种特殊的‘地火’或‘寒流’?” 他说到后面,自己都摇了摇头,因为这已完全超出了现有知识的范畴,更偏向于古老的工程传说。
但叶知秋却觉得,这个思路或许最接近真相!一个利用地质能量(地热、水力)、以特殊液态金属为介质、驱动庞大机械的远古系统!“核心”就是其动力源或控制中枢!“影刃”和灰衣人,一个在强行挖掘掠夺,一个在观察记录!
“如果……如果那‘核心’真的是这样一个机械装置的中枢,” 叶知秋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但思路异常清晰,“那么‘隼’听到的‘连锁崩塌’,就可能是真的!一旦他们鲁莽破坏了‘核心’的平衡,或者抽干了其中的液态介质,导致整个系统的压力失衡、结构崩溃……确实可能引发难以预估的地质变动!甚至……可能激活某些古老的、用于防止外人侵入的……自毁机关?”
老刘医师脸色骤变,缓缓点头:“不无可能……若那等规模的古机械,与山体矿脉浑然一体,其崩解之力,足以引发地动山摇,岩层断裂……这黑石山脉之下,怕是真的埋着一个一旦惊醒,便能毁天灭地的……钢铁巨兽。”
“那它的弱点呢?” 叶知秋追问,这才是凌弃最需要知道的,“最可能怕什么?如何才能破坏,或者……稳定它?”
老刘医师沉默良久,目光再次扫过那些符号、金属块、毒物样本,缓缓道:“若依此推演,如此巨构,其力源于地,其形固于山。弱点……或许不在其最坚硬之处,而在其连接、传输、平衡之节点。比如,输送那金色液体的管道枢纽,维持压力平衡的调节阀,或者……控制整个系统启动、停止的‘钥匙’所在——那所谓的‘心之门扉’。”
他指向兽皮地图上的螺旋标记:“此门,或许非是实指一扇门,而是通往控制核心的最终关卡,或……启动整个系统的总枢。那枚铜板,可能便是‘钥匙’的一部分。而‘影刃’强行挖掘,恐怕是想绕过‘钥匙’,直接破坏或夺取‘核心’,这……是最危险的做法。”
“如果我们能找到那‘心之门扉’,或者找到控制系统的其他关键节点,” 叶知秋眼中光芒闪动,“或许就能在他们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之前,抢先一步,关闭系统,或者……利用系统的力量?”
“理论上……或有可能。” 老刘医师语气沉重,“但如何找?‘隼’记忆混乱,路径不明。即便找到,如何操作?那些符号无人能全识。更何况,我等困守于此,外有强敌,内忧未靖,凌爷重伤……” 他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叶知秋也沉默了。是的,即便推理出了一点眉目,摆在面前的依旧是几乎无法逾越的绝境。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黑暗。他们有了一个方向,一个基于现实世界规律(地质、机械、矿物)的、可能的解释框架。
她将所有的信息、草图、推测,重新整理,记录在纸上。字迹因急切而有些潦草,但逻辑清晰。她知道,等凌弃下次醒来,她必须将这些初步的线索和分析,尽可能完整地呈报给他。这或许不能立刻改变局面,但至少,能让他对那未知的恐怖对手和地下巨构,有一个更清晰的认知,为下一步的“弈局”,增添一分渺茫的、理论的筹码。
帐篷外,地底的黑暗依旧浓稠,那断续的、仿佛巨人叹息般的“嗡鸣”声,似乎随着他们思路的深入,而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不安。仿佛那沉睡的钢铁巨兽,真的在黑暗中,缓缓转了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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