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
随着魏师古夫子夹着书卷,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出明伦堂,原本肃穆的学堂瞬间沸腾了起来。
顾长安还没来得及伸个懒腰,眼前光线一暗,一张俊美得有些过分的脸庞便凑到了跟前。
“顾兄!顾兄且慢!”
清河崔浩,这位出身第一高门的公子哥,此刻毫无半点世家风范,一双桃花眼亮晶晶地盯着顾长安,手里还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本眼熟的册子。
“顾兄,这《小二上酒》第二卷到底何时能出?那老黄到底死没死?世子那一剑到底练成了没有?”
崔浩语速极快,满脸的求知若渴:“我之前可是熬了一宿没睡,翻来覆去看了三遍!顾兄,你若是知道内情,可千万别藏私啊!”
顾长安瞥了一眼那册子,嘴角微抽。
这书是他在竹林小院里口述,李若曦润笔,沈萧渔排版印出来的。没想到这才几天,竟然连这些世家子弟都成了书粉。
“崔兄,”顾长安慢条斯理地将剥好的栗子壳扫到一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书乃是市井奇人所着,我不过是个负责……咳,负责品鉴的闲人。至于催更……你得去苏家书局门口蹲着。”
“啊?”崔浩一脸失望,“苏温那家伙嘴紧得很,什么都不肯说。”
旁边,那留着络腮胡的陇西李客也挤了过来,豪爽地拍了拍顾长安的肩膀,震得桌案上的茶水都晃了晃。
“哎呀,崔兄你就别问那些虚的了。书就在那儿,跑不了。”
李客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扁平银壶,拔开塞子,一股浓烈的酒香飘了出来。
“顾兄,今日相见恨晚!走,咱们别去吃那劳什子食堂了,我知道城南新开了家酒肆,那里的烧刀子最是带劲!咱们去痛饮三百杯,如何?”
顾长安闻着那酒味,眉毛挑了挑。
要是换作以前,他或许也就去了。但现在……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正在低头收拾笔墨纸砚的李若曦。少女虽然没说话,但那一双耳朵却竖得直直的,显然在听着这边的动静。
“李兄盛情,在下心领了。”
顾长安叹了口气,指了指身边的少女,脸上露出一副颇为无奈的表情。
“只是你也看到了,家教甚严。”
“我家若曦说了,饮酒伤身,尤其是这种烈酒,更是不许沾。我要是去了,晚上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正在收拾东西的李若曦手一抖,差点把墨锭掉在地上。
少女猛地抬起头,小脸涨得通红,嗔怪地瞪了顾长安一眼。
先生胡说!我……我什么时候不让你进门了?
而且……什么叫“我家若曦”呀?
但这副娇羞带嗔的模样,落在李客和周围一众学子眼里,那就是实打实的御夫有术了。
“得嘞!”李客也是个趣人,哈哈大笑,对着李若曦拱了拱手,“弟妹厉害!既然如此,那改日,改日顾兄得了特赦,咱们再喝!”
在众人善意又艳羡的笑声中,顾长安牵起李若曦的手,从容地走出了明伦堂。
……
午后的阳光正好,雪后的白鹿洞书院银装素裹,红梅映雪,美不胜收。
两人沿着回廊慢行,刚转过一道月亮门,便迎面遇上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谢云初一袭白衣,手持书卷;裴玄身披鹤氅,步履稳健。两人似乎正聊着什么,见到顾长安,皆是停下了脚步。
“顾兄,李姑娘。”
谢云初率先开口,目光在顾长安身上打量了一番,温润的脸上露出一丝关切。
“听闻顾兄前几日身体抱恙,连开学典礼都未能参加。今日见顾兄在课堂上神思敏捷,想来是已无大碍了?”
他们并不知道顾长安其实是懒得来,只当他是真的病了。
“劳谢兄挂念。”顾长安笑了笑,随口道,“老毛病了,一到冬天就犯懒……哦不,犯病。养了几日,算是缓过来了。”
裴玄则是看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声音,神色有些古怪。
“顾兄,你消息灵通,可曾听说……那件事?”
“何事?”顾长安明知故问。
“就是太子殿下的英雄宴啊。”
裴玄眉头微皱,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他记得上回和顾长安说过。
“往年这时候,太子殿下都会在东宫设宴,款待新入学的白鹿洞学子,以示恩宠。帖子早在半月前就发了,可昨日突然宫里传出消息,说是殿下偶感风寒,要闭关祈福,这宴席……竟是直接取消了。”
听到“太子”二字,一直安安静静站在顾长安身侧的李若曦,身子僵了一下。
少女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眼底闪过一抹极深的厌恶与冰冷,她想起了太子别苑那些房间内的恶心的器具以及种种事情。
虽然她被保护得很好,那晚没有亲眼看到太子的惨状,但那个男人阴毒的眼神,还有那句要把她抓进东宫的话,至今想来仍让她感到一阵恶寒。
“若曦?”
顾长安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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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动声色地侧过身拉住少女的小手,掌心传递过去一阵温暖的力量。
“怎么了?手又凉了?”
“没……没事。先生。”李若曦回过神,感受到手心的温度,心中的寒意瞬间消散,对着顾长安勉强笑了笑,“就是风有点大。”
顾长安捏了捏她的手心,这才转过头,看向裴玄,脸上挂着那一贯的漫不经心。
“哦,这事啊。我也听说了。”
“大概是殿下真的……身体不适吧。毕竟冬天嘛,天干物燥,容易上火,也容易……着凉。”
他特意在“着凉”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眼底闪过一丝只有自己才懂的讥讽。
谢云初和裴玄对视一眼。
两人都是心思玲珑之辈,太子突然闭关,顾长安恰好“病愈”,这时间点太过巧合。
他们脑海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这两件事有关联?
但随即,两人又都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
怎么可能?
太子是一国储君,身边高手如云;顾长安虽然才华横溢,但毕竟只是个初入京城的书生,背景再深,也不可能动得了太子。
“也是。”裴玄摇了摇头,不再纠结此事,“既然宴会取消了,咱们也不能干等着。”
他从袖中取出一对用锦盒装着的物事,递给顾长安。
“顾兄,京城冬日苦寒,写字时手腕最易受冻。这是一对暖玉镇纸,产自蓝田,握之生温。原本是想着若顾兄今日还不来,便送到府上去的。如今既然见到了,请顾兄莫要嫌弃。”
那玉质地温润,隐隐透着红光,显然价值不菲。
“裴兄有心了。”顾长安也没客气,伸手接过,“正好,我这人最怕冷。”
一旁的谢云初见状,也笑了笑。他没有给顾长安送东西,而是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递到了李若曦的面前。
“李姑娘。”
谢云初的声音依旧温润,却透着一股恪守礼节的疏离。
“这是徽州特产的朱砂墨。此墨加入了特殊的药材,即便是在数九寒天,也不会凝结成冰。平日里都是姑娘为顾兄研墨,这东西,想必姑娘用得上。”
他送的是墨,却是为了让李若曦给顾长安研墨时更方便。
这份心思,既周全,又不显得唐突。
李若曦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顾长安。
“收着吧。”顾长安点了点头,“谢兄的大才子之墨,写出来的字估计都能多几分灵气。”
李若曦这才双手接过,行了一礼:“多谢谢公子。”
收了礼,气氛便更加融洽了。
“既然太子不请客,那咱们自己聚聚如何?”
裴玄提议道,眼神中带着几分热切。
“今日咱们这一届的同窗,如崔浩、李客等人,都想与顾兄结交一番。还有苏温,他那儿我也派人去叫了。”
“咱们也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诗会,就是找个地方,吃顿热乎饭,喝几杯酒,暖暖身子。”
顾长安原本是想拒绝的。
他懒得应酬,更想回去抱着李若曦补觉。
“去哪儿?”他随口问了一句。
“醉仙楼!”
谢云初笑着接口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推崇。
“顾兄初来京城,可能不知。这醉仙楼乃是京城第一销金窟,不仅菜色一绝,那里的‘神仙酿’更是千金难求。而且……”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
“听说那醉仙楼的幕后东家,极为神秘,连王孙公子都要给几分面子。咱们今日去,也算是去开开眼界。”
“醉仙楼?”
顾长安挑了挑眉,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如果没记错的话,前几天他好像刚在那儿把吏部尚书的儿子从二楼扔下去过?
而且……那个神秘的东家,好像是他姐?
“顾兄?”裴玄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想去,“若是顾兄觉得不便……”
“去。”
顾长安忽然笑了。
他看了一眼身边一脸好奇的李若曦,又想起了红叶姐那儿新出的几道招牌菜。
“既然是谢兄和裴兄盛情相邀,又是这等好地方,岂有不去之理?”
他握紧了李若曦的手,对她眨了眨眼。
“若曦,咱们今晚……去吃大户。”
李若曦看着先生那副坏笑的模样,虽然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眼眉弯弯。
“嗯,听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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