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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门后世界!机械文明的坟场

    节点J-9不是管道交汇处,而是一个断裂的尽头。

    当“希望号”滑出星门能量流,进入节点内部空间时,舰桥上所有人看到的景象超出了他们最黑暗的想象。

    这里没有星空,没有星云,只有……残骸。无穷无尽的残骸。

    金属的、晶体的、有机质与机械融合的舰船碎片,大的有月球大小,小的如尘埃,全部悬浮在虚空中,缓慢旋转、碰撞、无声地崩解。有些残骸还在泄漏能量,偶尔爆发出短暂的闪光,像垂死者的最后抽搐。更多的已经彻底冷却,表面覆盖着百万年积攒的宇宙尘埃,形成了诡异的外壳。

    而在残骸海的中央,战斗正在进行。

    三艘舰船——如果还能称之为“舰船”的话——正在围攻一艘伤痕累累的银色星舰。攻击方彻底扭曲了舰船的概念:它们像是把战舰、生物机甲、深渊怪兽的肢体粗暴缝合而成的怪物。主舰体上布满尖刺和炮管,推进器喷射出污浊的暗红色尾焰,表面不断有机械触须探出又缩回,如同活物的呼吸。

    “虚空猎手。”塔林的声音在舰桥响起,带着久违的凝重,【他们比三百年前更……进化了。或者说,更堕落了。】

    被围攻的银色星舰明显处于劣势。它的护盾已经破碎,舰身布满熔穿伤,但仍在顽强还击。从外形看,这艘船的设计优雅流畅,像是某种鸟类展开的翅膀,与周围野蛮的机械残骸形成鲜明对比。

    “那就是‘火种舰队-3’?”埃里克问。

    【匹配信号特征。】塔林确认,【但他们的状态很糟。能量读数低于临界值,生命信号……只剩下不到三十个。】

    求救信号还在断断续续地广播:“……引擎室被击穿……我们在向残骸带撤退……任何收到的人,黎明文明的种子在第七数据核心……不要让我们……”

    话音戛然而止,银色星舰又被一道暗红色的光束击中,舰艏部分直接汽化。

    “准备介入!”埃里克下令,“战术组,分析敌方弱点。李敏,扫描残骸带地形,寻找可以利用的环境。”

    “敌方三艘舰船,标记为阿尔法、贝塔、伽马。”卡琳娜快速报告,“阿尔法最大,似乎是指挥舰,护盾强度最高。贝塔机动性最强,正在绕后。伽马火力最猛,装备了某种……生物质融合炮?它在吸收周围的残骸转化为弹药!”

    确实,那艘最畸形的舰船正伸出无数触须,抓住附近的金属碎片,将其吞入舰体前部的巨口。碎片在内部被粉碎、重组,然后从炮管中喷射而出——不是传统的能量束,而是高速金属射流,每一发都像超新星碎片般具有毁灭性。

    “火种舰队”的银色星舰又中了一击,右翼完全断裂。船体开始失控旋转。

    “没时间了!”马克斯喊道,“他们撑不过下一轮齐射!”

    埃里克深吸一口气,做出一个冒险的决定:“我们不直接攻击。卡琳娜,向残骸带发射所有干扰箔条和诱饵弹,制造一片电磁迷雾。李敏,计算银色星舰的旋转轨迹,我们要在它掠过时进行捕获作业。”

    “捕获?你是说——”

    “把他们整艘船拖进‘希望号’的机库。”埃里克说,“我们的机库扩容过,能装下。然后立刻跃迁离开。”

    “但跃迁需要时间计算坐标,而且这片区域的时空结构——”马克斯想说什么,但埃里克打断了他。

    “用塔林给的捷径坐标。那个‘盲区’。直接跃迁到那里。”

    【那很危险。】塔林警告,【盲区虽然是监控站的死角,但时空结构极不稳定。跃迁失败率超过40%。】

    “留在这里失败率100%。”埃里克看向主屏幕——三艘虚空猎手舰船已经开始蓄能,准备最终齐射,“执行命令!”

    “希望号”从藏身的巨型残骸后冲出,如同一道银色闪电划过残骸之海。同时,舰体两侧数百个发射口开启,倾泻出人类储备的所有干扰装置:箔条云、全息诱饵、电磁脉冲发生器、甚至还有几枚老式的核弹头——不是用来攻击,而是设定在安全距离引爆,制造更剧烈的能量乱流。

    效果立竿见影。

    虚空猎手的传感器瞬间被干扰。阿尔法舰转向“希望号”,发出刺耳的、非语言的咆哮——那是直接在空间中震荡的声波攻击,连真空都无法完全阻隔。贝塔舰放弃包围,加速冲来。伽马舰的生物质炮转向,开始吞食附近的干扰箔条,但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火种舰队”的银色星舰还在旋转,轨迹正好经过“希望号”预定的拦截点。

    “机库门全开!牵引光束最大功率!”埃里克紧握控制台边缘,“马克斯,稳住我们的位置,不要让残骸撞上!”

    两艘舰船在残骸海中相对飞行,距离快速缩短。银色星舰已经失去动力,像一块被抛出的石头。“希望号”伸出六道牵引光束,如同触手般抓住对方舰体。

    碰撞发生了。

    不是硬碰撞,而是牵引光束与失控质量的剧烈对抗。“希望号”整个舰身都在震动,结构应力警报响彻舰桥。但马克斯稳住了——这个年轻领航员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他在最后一秒微调了姿态,让两艘舰船的相对速度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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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色星舰被缓缓拉入“希望号”巨大的机库。舱门开始关闭。

    “敌舰接近!”卡琳娜报告,“贝塔舰距离我们只有三千公里,它发射了——小型突击舱!二十个,不,三十个!目标是我们的舰体!”

    虚空猎手不打算击毁“希望号”,他们要登舰。

    “所有防御炮台开火!陆战队准备接敌!”埃里克吼道,“李敏,跃迁坐标计算好了吗?!”

    “还需要九十秒!”

    九十秒。在太空战中,这长得像一个世纪。

    第一波突击舱撞上“希望号”装甲。它们没有试图突破,而是像寄生虫一样附着在舰体表面,伸出钻头开始穿孔。装甲在被缓慢但坚定地侵蚀。

    “他们想活捉我们。”卡琳娜脸色发白,“把我们变成他们的收藏品。”

    埃里克想起塔林对虚空猎手的描述:他们狩猎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同化”——将被俘获的文明科技、生物样本、甚至意识,整合进自己不断膨胀的扭曲躯体中。

    “不能让他们得手。”埃里克接通陆战队频道,“汉森队长,你们有六十秒时间清除舰体表面的突击舱。用脉冲炸药,从内部爆破。”

    “明白!”

    外部监控画面显示,身着太空作战服的陆战队员们从紧急出口弹出,在舰体表面移动。他们找到突击舱的接合点,安装炸药,然后撤离。一连串的闪光在“希望号”装甲上炸开,十个突击舱被摧毁。

    但还有二十个。而且钻探进度已经达到装甲厚度的40%。

    “五十五秒!”李敏倒计时。

    贝塔舰的主炮开始充能——那是一门畸形的、像是多个炮管融合在一起的武器,炮口涌动着暗红色的生物电浆。

    “它要开火了!”马克斯喊道。

    就在这一瞬间,残骸海中突然亮起了另一道光芒。

    不是虚空猎手的暗红,也不是“希望号”的银蓝,而是一种……温暖的淡金色。光芒从残骸深处涌出,迅速扩散,所过之处,那些漂浮的金属碎片开始发光、软化、变形,如同被融化的蜡烛。

    【这是……】塔林的声音带着惊异,【园丁的‘生长脉冲’。他们来了。】

    淡金色的光芒扫过战场。

    最先接触光芒的是那些附着在“希望号”舰体上的突击舱。它们的钻头停止了转动,外壳开始软化、膨胀,表面长出了奇异的晶体花朵——不是金属花,而是真正的、有机质的、散发微光的花朵。几秒钟内,二十个突击舱全部变成了漂浮的花苞,缓缓脱离舰体,在虚空中绽放。

    贝塔舰的主炮能量开始紊乱。暗红色电浆在炮管内翻腾、逆流,最后整门炮从内部炸开,撕裂了舰体三分之一的结构。贝塔舰发出痛苦的咆哮(如果那能称为咆哮的话),开始后退。

    阿尔法舰和伽马舰转向光芒来源。

    残骸海深处,一艘舰船正在浮现。

    很难形容它的样貌——它不像人造物,更像某种深海生物,或者说,一颗在虚空中生长的巨树。船体由无数发光藤蔓缠绕而成,表面覆盖着发光的苔藓和晶体叶片,推进器是缓慢摆动的鳍状结构。它没有明确的武器,但所到之处,残骸金属都在转化为发光的有机晶体。

    【园丁文明的代表舰,‘播种者号’。】塔林说,【他们很少直接介入战斗。这意味着……你们的选择触动了他们。】

    “我们的选择?”埃里克不解。

    【回应求救信号。利他行为。在园丁的价值观中,这是‘值得培育的种子’。所以他们出手了。】

    “播种者号”继续前进。它的藤蔓延伸出去,轻轻触碰那些仍在发光的残骸。触碰之处,金属的伤口开始“愈合”——不是修复,而是转化为另一种形态:发光的珊瑚状结构,内部有液体流动,仿佛有了生命。

    阿尔法舰向“播种者号”开火。暗红色的光束射向那艘生物般的舰船,但在接触藤蔓表面的瞬间,光束被分解、吸收、转化成了更多的光。藤蔓上开出了新的花朵。

    【园丁的技术基础是‘转化’,而非‘毁灭’。】塔林解释道,【他们将无序的能量转化为有序的生命形态。对虚空猎手这种纯粹毁灭性的存在来说,这是天敌般的能力。】

    伽马舰试图撤退,但它的触须被延伸过来的藤蔓缠住了。藤蔓上分泌出淡金色的液体,液体所及之处,触须开始结晶化、崩解、然后长出新的发光苔藓。这个过程像某种加速亿万倍的生态演替,野蛮而美丽。

    阿尔法舰见势不妙,启动了某种空间扭曲装置——不是跃迁,而是直接在舰体周围撕开了一道暗红色的裂缝。裂缝扩大,将整艘舰船吞噬,消失在虚空中。贝塔舰和伽马舰也试图效仿,但伽马舰已经被藤蔓完全包裹,开始整体转化;贝塔舰勉强钻进裂缝,但后半截舰体被藤蔓扯住,断裂成两半,后半部分在光芒中化为了发光的珊瑚礁。

    战斗结束了。

    不,不是战斗,是单方面的……净化。

    “播种者号”转向“希望号”。藤蔓缓缓摆动,像是在致意。然后,一道温和的思维波动直接传入舰桥每个人的意识——不是语言,而是意象、情感、概念的组合:

    概念翻译:受伤的鸟儿已被安全带回巢穴。风暴即将来临,携带种子者,请随我们来,到安全之地详谈。

    意象中,“希望号”被描绘成一只银色的鸟,而“播种者号”是筑在巨树上的巢。风暴则是远方涌动的暗红色污染潮。

    “他们邀请我们。”李敏解读道,“去他们的……据点?”

    “安全吗?”卡琳娜警惕地问。

    【根据我的数据,园丁文明从未主动伤害过任何寻求庇护者。】塔林说,【但他们有严格的原则:进入他们领地的文明,必须承诺不使用毁灭性武器,不进行掠夺行为。违反者会被……转化。】

    “转化?”马克斯打了个寒颤。

    【变成他们生态圈的一部分。那些发光的珊瑚、花朵、藤蔓……有些曾经是入侵者的舰船。】

    埃里克看着屏幕上那艘美丽的生物舰船,又看看机库监控——银色星舰已经被固定,医疗队正在进入,但里面的幸存者状况不明。

    “我们接受邀请。”他说,“但需要确认我们救下的人的情况。”

    意象回复:生命正在被修复。请随我们来。

    “播种者号”开始移动,藤蔓在虚空中划出淡金色的轨迹。轨迹指向残骸海深处一个之前未被注意的方位——那里看起来只是一片密集的残骸堆,但随着“播种者号”接近,残骸开始移动、重组,露出了一个隐藏的入口:一个由发光藤蔓编织而成的巨大门户。

    门后是另一个世界。

    穿过门户的瞬间,“希望号”上的所有人都感到了某种变化。

    不是物理上的——重力、气压、温度都维持正常。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压抑感消失了。在星门网络中航行数周积累的紧张、目睹虚空猎手暴行的恐惧、对未知的焦虑,在这一刻被一种温和的力量抚平。就像从暴风雨的海面突然潜入平静的深海。

    门户内部是一个……温室。

    但不是人类概念中的玻璃建筑,而是一个直径至少有地球大小的封闭空间。中央有一颗人造太阳——不是恒星,而是一个散发温暖光芒的能量体,悬浮在空间正中。围绕着“太阳”的,是层层叠叠的、漂浮在空中的“土地”。

    那些土地也是奇观:它们不是岩石或土壤,而是某种发光的海绵状物质,表面覆盖着从未见过的植被。有的像发光的森林,树木的枝干透明如水晶,叶片是脉动的光斑;有的像漂浮的草原,草叶细长柔软,随风(哪里来的风?)摆动时会发出风铃般的声响;还有的区域是水体——发光的液体在失重环境中形成巨大的球体,内部有鱼类般的生物游弋。

    而在这些生态区域之间,漂浮着园丁文明的“建筑”:它们更像是巨大的花苞、鸟巢、蜂巢,由发光藤蔓自然编织而成。有生物形态的飞行器在空间内穿梭,它们像鸟又像鱼,动作优雅和谐。

    “这里……没有金属。”马克斯喃喃道,“至少没有我们认知中的金属。一切都是有机的,或者有机与能量的结合体。”

    【园丁文明彻底放弃了机械科技路线。】塔林说,【他们在数百万年前就实现了生命与能量的直接转化。这里的每一株植物、每一只动物、甚至每一缕风,都是他们意识的延伸。】

    “播种者号”引领“希望号”来到其中一个巨大的“花苞”旁。花苞缓缓开放,露出内部的空间——足够容纳整艘人类星舰。

    “他们让我们停在这里。”李敏解读着周围环境中蕴含的信息流,“医疗团队可以出来了,他们准备了治疗场所。”

    埃里克犹豫了一秒,然后点头:“开放对接通道。医疗组带伤员过去。我和谈判小队过去——卡琳娜、李敏,你们跟我来。马克斯,你留在舰桥,保持警惕但……不要表现出敌意。”

    “明白。”

    对接通道建立。花苞内部是一个温暖、充满柔和光芒的空间,地面是柔软有弹性的材质,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类似雨后森林的气息。几个园丁文明的个体已经在等待。

    他们与人类相似,又截然不同。身高大约两米,肢体修长,皮肤呈淡金色,半透明,可以看到内部流动的光。他们没有明显的五官,面部是一片光滑的曲面,但能通过皮肤的光影变化表达“表情”。穿着(如果那能称为穿着)是由活体藤蔓和叶片自然编织而成的服饰。

    为首的个体向前一步。没有声音,但思维直接传递:

    我是园丁议会代表,你们可以称我为‘光育者’。欢迎来到‘重生温室’,携带种子的人类文明。

    埃里克强迫自己适应这种直接的意识交流:“我是埃里克·沃尔夫,‘希望号’舰长。感谢你们之前的援助。”

    援助是相互的。你们回应求救信号的行为,证明了你们文明的‘根系’尚未枯萎。这在如今的网络中十分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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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育者的“目光”(虽然他没有眼睛)转向被医疗队抬出的幸存者——来自“火种舰队-3”的伤员。他们一共有二十七人,全部处于昏迷或半昏迷状态。园丁的医疗个体上前,伸出手触碰伤员额头。淡金色的光芒从指尖流入伤员体内。

    惊人的变化发生了:伤员表面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苍白的脸色恢复红润,甚至连断肢处都开始生长出新的组织——不是机械义肢,而是真正的血肉。

    “这怎么可能……”人类医疗官目瞪口呆。

    生命本就是一种信息形态。损伤是信息的错乱,修复是信息的重组。光育者平静地解释,但他们的深层创伤——意识的创伤——需要时间。他们目睹了文明的终结,承载了太多的‘终结之重’。

    “终结?”埃里克抓住了这个词。

    光育者转身,引领他们走向花苞深处。墙壁是透明的,可以看到外面的温室世界。在一个特别明亮的区域,埃里克看到了令人心碎的一幕:那里漂浮着几十个“茧”——由发光丝线编织而成的封闭结构,每个茧内部都有一个沉睡的生命体,形态各异,显然来自不同文明。

    这些是我们在网络中拯救的最后的火种。光育者的思维中带着深沉的悲伤,他们的文明已经消亡,只剩下这一个体,或者少数几个个体。我们为他们创造梦境,让他们在梦中重温文明最美好的时光,直到……直到他们准备好面对终结,或者找到新的开始。

    “黎明文明……”李敏轻声说,“就是火种舰队所在的文明?他们也……”

    黎明文明在三万年前遭遇了‘概念掠食者’的全面入侵。光育者调出了一段记忆投影:一个美丽的、有着三个月亮的世界,建筑像是凝固的光,生命体如流动的星云。然后黑暗降临,无形的存在开始剥离世界的色彩、声音、记忆。文明试图抵抗,但越是抵抗,掠食者学得越快。最后时刻,他们发射了七支火种舰队,携带文明的全部数据,向宇宙不同方向逃亡。

    这支是第三舰队。他们在网络中漂流了三万年,躲避追杀,寻找安全的栖身之地。但虚空猎手追踪到了他们——猎手们是被掠食者污染后堕落的文明之一,现在以狩猎其他火种为乐,夺取他们的‘种子’数据作为战利品。

    投影显示了火种舰队最后几个月的经历:被追踪、伏击、减员、绝望的逃亡,直到发出求救信号。

    “你们一直在做这样的事?”卡琳娜问,“拯救濒危的文明火种?”

    这是我们选择的道路。光育者的思维变得坚定,建造者离开了,监控者在实验,猎手在狩猎,污染在扩散。总得有人……负责照料那些还在生长的生命。即使明知大多数火种终将熄灭,但只要还有一个能够重新点燃,我们的工作就有意义。

    埃里克感到一种深深的共鸣。这不正是人类离开地球时,莉亚所说的“证明我们不止会活着”吗?这不正是林风留下信标网络的初衷吗?

    “你们需要帮助吗?”他问。

    光育者“看”着他,面部光影流转,像是微笑。

    你们已经帮助了。但确实……风暴正在接近。不是比喻。监测显示,网络深处的污染正在集结,规模是百万年来最大的一次。它似乎被某种东西吸引,正在向这个区域移动。

    “被什么吸引?”

    新的‘种子’携带者。强大的情感信号。不可预测的行为模式。光育者的思维指向埃里克,你们。你们在节点J-9展现的情感爆发,以及更早时在管道中对抗污染的方式,已经被污染记录。它认为你们是‘高价值目标’,是它需要学习、理解、然后消化的重要样本。

    埃里克脊背发凉:“所以是我们引来了它?”

    不完全是。污染一直在扩散,你们只是加速了它的注意力聚焦。但结果是一样的:重生温室已经不安全。我们需要撤离,前往更深的庇护所——一个连监控站都不知道的地方。

    “我们能做什么?”

    光育者转向透明墙壁,望向温室中央那颗人造太阳。

    黎明文明的幸存者需要时间恢复。他们的‘种子’——文明数据库——也需要安全转移。我们邀请你们同行,前往‘起源苗圃’,那是园丁文明的诞生地,也是网络中最古老的庇护所之一。在那里,我们可以分享知识,制定对策,也许……能找到对抗污染的新方法。

    “为什么选择我们?”埃里克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我们只是一个G-7级文明,技术远不如你们,甚至不如瑟拉芬。”

    因为你们还保有‘混乱’。光育者的回答出乎意料,园丁文明太有序了,我们的生命科技已经发展到极致,但也因此变得……可预测。瑟拉芬、黎明、以及其他许多灭绝文明,最终都败给了污染,因为他们的应对方式在污染的学习能力面前,都变成了固定的模式。

    而人类……你们的情感自相矛盾,你们的行为不可理喻,你们会为陌生人冒险,你们在绝望中仍然能大笑。这种‘混乱’是污染最难消化、最难预测的东西。林风——你们知道的那个EP-001——在很久以前拜访过我们,他说过一句话:“如果宇宙最终要被某种绝对秩序统治,那人类会是最难被消化的一块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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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风。这个名字再次出现。

    “他来过这里?”埃里克急切地问。

    很久以前。他那时还在寻找答案。他带走了我们的一些‘生命种子’,说会在合适的时候播种。现在想来……你们也许就是那些种子发芽后的结果之一。

    光育者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颗微小的、发光的种子。

    这是园丁的友谊凭证,也是邀请。前往起源苗圃,加入庇护所联盟。这不是命令,是请求。你们可以选择拒绝,我们会为你们指明前往节点47-B的安全路线,黎明文明的种子数据也可以复制给你们。

    但如果我们都各自为战,最终都会被污染逐个击破。只有联合起来,保持多样性,保持不可预测性,才有一线生机。

    埃里克看着那颗发光的种子,又看看身后——医疗区内,黎明文明的幸存者正在苏醒,他们的眼神迷茫而脆弱;再透过墙壁,看到温室中那些漂浮的“茧”,每一个都是一个文明最后的希望。

    他想起了地球,想起了广场上仰望星空的人们,想起了莉亚含泪的嘱托。

    然后他伸出手,接过了种子。

    光在掌心温暖地脉动。

    “我们加入。”埃里克说,“但有一个条件:黎明文明的幸存者,以及温室里所有还活着的火种,我们要一起带走。一个都不放弃。”

    光育者的面部光影绽放出绚烂的图案,那是园丁文明表达极度喜悦的方式。

    条件接受。这正是我们希望的答案。

    那么,准备撤离吧。温室将在七十二小时后关闭,我们会将所有生命样本转移至‘世界树号’——我们的方舟舰。污染前锋预计在九十小时后抵达。

    这将是重生温室最后一次绽放。之后,我们将深入网络最黑暗的区域,前往最后的庇护所。

    这可能是自杀性的旅程。

    也可能,是新的开始。

    消息传回“希望号”,引起了复杂的反应。

    一部分船员支持埃里克的决定——经历了节点J-9的战斗,他们深刻体会到孤军奋战的局限。另一部分则担忧:跟着园丁深入未知区域,可能永远无法抵达原定的目的地节点47-B,永远见不到流浪舰队。

    “但我们最初离开地球的目的,不就是寻找希望吗?”在一次全体会议上,埃里克对船员们说,“节点47-B是希望,但希望可能不止一个地方。如果园丁的庇护所里有更多文明在联合对抗污染,那那里也是希望——甚至是更大的希望。”

    “可我们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另一个陷阱?”一名工程师质疑,“园丁看起来友善,但他们的‘转化’能力太可怕了。如果他们改变主意,我们可能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有塔林。”埃里克说,“塔林了解园丁的历史记录。而且……我相信林风的判断。如果他信任过园丁,那我们也可以。”

    塔林的声音通过广播响起:【根据我的数据,园丁文明从未背叛过盟友。但确实,他们的道德观与人类不同——他们视‘生命’为最高价值,但这里的‘生命’包括他们创造的那些植物、动物、甚至能量形态。如果为了保全更多生命而牺牲少数,他们会毫不犹豫。这不是邪恶,是……另一种逻辑。】

    “所以我们还是可能被牺牲。”卡琳娜总结道。

    “在宇宙中,哪里没有风险?”埃里克反问,“留在这里等污染到来?独自继续前往47-B,可能再次遭遇猎手?至少园丁给了我们一个选择——联合其他文明的选择。人类文明太年轻了,我们需要盟友,需要老师,需要知道我们不是唯一在挣扎的。”

    投票最终举行。73%的船员支持跟随园丁撤离。

    决定做出后,整个温室进入了紧张的撤离准备。

    园丁的“世界树号”从温室深处浮现——那根本不是舰船,而是一颗……活着的树。树干直径超过五十公里,根系盘结成推进结构,树冠展开成数千平方公里的叶片阵列,每一片叶子都是一个独立的生态舱。整棵树散发着温暖的金光,在虚空中缓慢“呼吸”。

    “希望号”被引导至树干的一个“树洞”内固定。黎明文明的幸存者和其他二十三个文明的最后火种,被分别安置在不同的叶片生态舱中。园丁们自己则融入世界树的各个部分,仿佛他们本就是树的一部分。

    塔林的数据被完整备份到世界树的主记忆中。作为交换,塔林获得了访问园丁文明部分数据库的权限——包括他们对污染数百万年的研究记录。

    “有发现吗?”埃里克在世界树的核心控制区问塔林。这里像个巨大的树洞内部,墙壁是发光的木质纹理,数据以光流的形式在纹理间穿梭。

    【有,而且令人不安。】塔林调出资料,【园丁的研究显示,污染不是自然现象。它最初是一次‘实验事故’——建造者文明在尝试创造‘终极秩序生命体’时,制造出了无法控制的存在。这个存在以‘消除混乱’为本能,开始吞噬一切不符合其秩序标准的东西。】

    “所以建造者是罪魁祸首?”

    【部分是。但更复杂的是,污染在不断进化中,已经脱离了建造者的控制,甚至开始反向吞噬建造者留下的监控站。根据园丁最近的数据,网络中超过60%的监控站已经沉默——不是关闭,是被污染消化了。】

    埃里克感到寒意:“也就是说,现在连建造者的自动化系统都在败退?”

    【是的。而且污染似乎发展出了某种……智能。不再是本能反应,而是有策略的狩猎。它故意放过一些弱小文明,让他们传播恐惧;它特意保留一些区域不污染,作为诱饵吸引逃亡者聚集,然后一网打尽。节点J-9可能就是这样一个诱饵——那里有大量残骸可以隐藏,看似安全,实则是猎场。】

    “所以我们差点成了猎物。”

    【而园丁的温室,可能也在污染的计算中。它故意缓慢推进,给园丁时间集结火种,这样当它最终攻击时,可以一次性获得大量‘高价值样本’。这也是园丁决定撤离的原因——他们看穿了陷阱。】

    埃里克望向控制室中央的全息投影:温室之外,淡金色的屏障正在缓慢收缩。屏障之外,暗红色的污染潮已经隐约可见,像包围绿洲的沙漠风暴。

    “还有多久?”

    【六十一小时。之后温室屏障将彻底关闭,世界树会通过一个秘密通道跃迁。通道的出口在‘起源苗圃’,但途中需要穿越一片高度污染的区域——那里曾是建造者的主要实验场,现在被称为‘腐化深渊’。穿越成功率:园丁计算为68%。】

    “剩下的32%呢?”

    【永久迷失在污染的混沌中,或者被消化。】

    埃里克沉默。68%。比一半多,但远远不够安全。

    “没有其他路线吗?”

    【有。但都需要更长时间,而污染不会给我们时间。】

    倒计时继续。

    在世界树的某个叶片生态舱中,黎明文明的幸存者之一苏醒了。她(从人类角度看是女性)名为“晨星”,是火种舰队最后的数据官。在园丁的医疗下,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但眼神中的悲伤深如海洋。

    埃里克去看望她时,晨星正望着生态舱外——那里模拟着黎明文明母星的景象:三个月亮在紫色天空中以和谐轨道运行,光之城市在地面闪烁。

    “很美,是吗?”晨星用刚学会的通用语说,“但都是假的。真正的家园已经死了。”

    “对不起。”埃里克说。

    “为什么要道歉?又不是你们毁灭了它。”晨星转过头,她的眼睛是奇异的银白色,没有瞳孔,“你们救了我们的种子,这就够了。种子可以重新播种,文明可以重新开始——只要还有人记得。”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晶体——黎明文明的种子核心。

    “这里面不只是科技数据,还有我们的诗歌、音乐、故事、孩子们的笑声、恋人之间的低语、学者们的辩论、艺术家们的疯狂。”晨星将晶体递给埃里克,“园丁会保存它,但我想……也给你们一份。因为你们证明了,即使在最黑暗的地方,也还有人愿意为陌生人点灯。”

    埃里克郑重接过晶体。它温暖,像一颗小小的心脏在跳动。

    “我们会记住的。”他承诺,“人类的数据库里,会有黎明文明的一席之地。永远。”

    晨星笑了,那是三万年流亡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倒计时进入最后二十四小时。

    温室屏障已经收缩到仅包裹世界树的程度。外面的污染潮清晰可见——那不是实体,而是某种规则的扭曲,空间的“疾病”。被它触及的残骸不会爆炸,不会融化,而是……变得单调。色彩褪去,形状简化,最终变成标准化的几何块,整齐排列,如同流水线上的产品。

    “它在建立秩序。”李敏观察着数据,“可怕的、死寂的秩序。”

    “希望号”内,所有船员各就各位。世界树的根系开始发光,准备启动跃迁。

    光育者的思维传递整个联合舰队:

    最后的时刻到来。我们将跃迁向黑暗,但带着光明。我们将穿越腐化深渊,但携带生命的多样性。无论结果如何,我们证明了:即使在终结面前,仍有文明选择团结而非掠夺,选择希望而非绝望。

    愿所有火种延续。

    愿所有记忆不朽。

    跃迁启动。

    世界树的根系撕裂空间,打开了一道前所未见的巨大跃迁门。门内不是星光,而是深邃的、仿佛通往宇宙最古老年代的黑暗。

    世界树缓缓驶入。

    “希望号”在树干内随之移动。

    最后一刻,埃里克回头,透过监视器看到了温室的最后景象:淡金色的屏障彻底熄灭,污染潮涌入,所过之处,那些美丽的发光森林、漂浮草原、水体球,全部被“简化”成灰色几何体。曾经充满生机的空间,在几分钟内变成了整齐划一的、毫无生命的网格。

    然后跃迁门关闭。

    黑暗吞没了一切。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