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元帅的话语,如同宇宙中最寒冷的冰风,瞬间冻结了指挥核心内所有的空气,也冻结了陈远脑海中最后一丝侥幸。
文明……方舟?
历史、文化、哲学、艺术……遗产?
最宝贵的……馈赠?
这几个词语,与他刚刚执行的、那干净利落到极致的“毁灭”指令,形成了世界上最尖锐、最荒谬、最残忍的对比。
陈远瘫坐在那里,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只剩下冰冷的舱壁传来的寒意。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瞳孔剧烈地颤抖着,试图聚焦,却只能看到屏幕中马元帅那疲惫而悲哀的面容,以及舷窗外那片死寂的、被他亲手“净化”的废墟。
“不……你骗我……” 他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是……那是‘天魔巢穴’!是试炼的目标!是威胁人类的敌人!”
他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挣扎,仿佛溺水者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马元帅静静地听着他的反驳,脸上没有任何被质疑的恼怒,只有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疲惫。
“试炼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什么‘天魔’。” 马元帅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逻辑,“所谓的‘万族幻境’,所谓的‘天魔巢穴’,都只是包装,是伪装。”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需要耗费他巨大的心力。
“最终试炼,考验的从来不是战术推演能力,也不是舰队指挥艺术。那些,在之前的阶段已经验证过了。”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直视着陈远灵魂深处,“这最后一关,考验的是……决心。是身为一个文明引领者,在必要之时,能否做出最冷酷、最决绝,甚至……违背自身良知与情感的抉择。”
陈远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们为你,为所有候选者,设置了一个最极端的情境。” 马元帅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陈远的神经,“我们将先祖最珍贵、最无害、象征着‘真、善、美’极致的遗产,包装成必须被摧毁的‘终极邪恶’。我们引导你们,欺骗你们,让你们相信,毁灭它,是为了更伟大的利益,是为了人类的存续。”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陈远那彻底失去血色的脸。
“而你,陈远,你证明了你在绝对压力下,拥有按下按钮的‘资格’。” 马元帅的声音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悲哀,“你证明了,当目标被定义为‘威胁’,当情感被认定为‘弱点’时,你可以摒弃一切犹豫,以绝对的理性,执行最终的毁灭。你证明了……人类拥有在黑暗森林中生存下去所必需的……冷酷。”
冷酷。
这个词,像最终的判决,轰然砸下。
陈远终于明白了。
他明白了林玄那悲愤的警告——“胜利即是终结!”——终结的不是敌人,而是文明的过去。
他明白了兵主为何一再强调“摒弃感情”——因为只有无情,才能完成这最后的“献祭”。
他明白了那“莲花圣殿”为何在毁灭前会散发出那样的悲伤与愤怒——那不是敌人的恶意,而是一个文明对其后裔所作所为的……最终控诉!
他不是英雄。
他是一个通过了残酷测试的……合格的“刽子手”。他证明了人类有能力为了“生存”,亲手埋葬自己的“根源”。
“我们……我们毁灭了……过去?” 陈远喃喃自语,眼神彻底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那上面仿佛沾满了看不见的、来自亿万年前先祖的……文明之血。
“为了一个……所谓的‘资格’?为了证明我们……足够冷酷?”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马元帅,一种混合着极致愤怒、绝望和荒诞的情绪在他胸中炸开,让他几乎要疯狂。
“就为了这个?!你们……你们让我……亲手……”
后面的话,他已经说不下去了。巨大的罪恶感和一种被彻底玩弄、利用的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
冰冷的真相,比任何刀剑都更加锋利,彻底剖开了他所有的信念与坚持,只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空洞无物的内核。
他赢了试炼。
却输掉了……身而为人的某种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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