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乐是被一阵尖锐的“嘀嘀”声吵醒的。
那声音像极了电瓶车报警器，但更急促，还带着某种让人心烦意乱的电子杂音。他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低垂的血色天空，以及天空上缓缓游动的、墨汁般的云絮。
浑身都在疼。腰间的伤口火辣辣，手臂肌肉酸胀得几乎抬不起来，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他挣扎着坐起，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宽阔河床的碎石滩上。河床完全干涸，龟裂的河底像一张巨大的蛛网，裂缝深处隐约可见暗红色的微光。
云崖子盘坐在不远处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双目紧闭，周身有极其微弱的清气流转。老人脸色依然苍白，但至少比之前好了不少。
“嘀嘀”声还在响。
陶乐低头，发现声音来自腰间——是那个外卖箱。箱体表面的裂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蓝色纹路如血管般重新亮起，只是光芒还十分暗淡。那枚晶体也开始重新凝聚，只是速度缓慢，像熬了一夜打游戏后第二天早上试图开机的电脑。
【系统重启中……47%……48%……】
【预计完全恢复时间：2小时14分钟】
【当前可用功能：基础扫描（限半径10米）、物资检测、基础通讯（需建立连接）】
光幕上的文字都显得有气无力，字体边缘还有毛刺。
“你醒了。”云崖子睁开眼，声音依然沙哑，但至少连贯了，“老朽刚才探查过四周，这处河床相对安全，戾气浓度较低——虽然也只是相对而言。”
陶乐艰难地站起来，环顾四周。河床宽约百米，两岸是高耸的、红褐色的岩壁。岩壁上布满蜂窝状的孔洞，一些孔洞里长出暗紫色的、荆棘般的植物，那些植物的叶片无风自动，像无数细小的舌头在舔舐空气。
“这是哪里？”陶乐问道，同时拧开腰间的水壶——幸运的是，里面还有半壶水。他喝了一口，水的味道有些奇怪，带着淡淡的金属味。
“如果老朽没记错，这是‘赤水河’的古河道。”云崖子也站起身，走到河床边缘，抬头望着岩壁，“千年之前，赤水河是玄黄洲最大的水系之一，河水清澈，滋养两岸万里沃土。但大灾变后……你看那边。”
老人指向下游方向。
陶乐顺着望去，瞳孔微缩。大约一里外的河道中，堆积着某种……东西。那像是一座由无数骸骨、金属残骸、破碎的建筑物料混合而成的“坝”，将整个河道完全堵塞。骸骨中有人形的，但更多是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骨骼，有些骨骼的尺寸大得惊人，一根肋骨就有树干粗细。
更诡异的是，那座“骨坝”表面覆盖着一层黏腻的、暗红色的物质，像半凝固的血浆，正缓慢地蠕动着。无数细小的、苍蝇般的黑色虫子在那层物质上爬进爬出，形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移动斑点。
【扫描完成：检测到大规模生物质堆积，存在高浓度“血肉畸变”残留污染】
【警告：不建议接近】
【扫描到微弱能量波动，疑似……烹饪？】
最后一条提示让陶乐一愣。
烹饪？
“骨坝那边……有人在做饭？”陶乐脱口而出。
云崖子也是一怔，随即凝神感应。片刻后，老人眉头紧皱：“确实……有‘火’的气息，但十分微弱，且被浓重的血腥气和戾气掩盖。”
两人对视一眼。
在这种鬼地方生火做饭？要么是实力强到无视环境的大佬，要么就是脑子已经坏掉的疯子——考虑到这世界的现状，后者的可能性恐怕更大。
但就在这时，外卖箱发出了另一种提示音——不是警报，而是……订单提示音？
【检测到可接受订单信号（非系统发布）】
【信号源：下游方向，距离约800米】
【信号内容（模糊解析）：‘饿……想吃……热乎的……’】
【备注：信号中混杂强烈执念与轻微精神污染，建议谨慎评估】
陶乐盯着光幕，表情古怪。
这算什么？废土外卖订单？而且客户还是个饿疯了的、可能已经不太正常的家伙？
云崖子看到陶乐的表情变化，问道：“可是‘秩序之匣’有所指示？”
“算是吧。”陶乐挠了挠头，“它说下游有人……或者什么东西……在喊饿，想吃热乎的。”
云崖子沉默片刻，忽然道：“去看看。”
“啊？”陶乐一愣，“您刚才还说那边污染严重……”
“正因如此才要去。”老人眼神变得锐利，“能在那种地方生存，还能生火，此人绝非寻常。也许……是敌，但也许是友。而且，老朽需要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云崖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迈步向下游走去：“跟老朽来便是。小心些，尽量贴着岩壁走，避开河道中央——那里的戾气流动更活跃。”
陶乐只好跟上。外卖箱还在缓慢重启，他不敢完全依赖系统，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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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靠近骨坝，空气中的血腥味就越浓。那不是新鲜血液的味道，而是陈旧的、混合了腐败与某种化学气味的腥臭。脚下的碎石开始掺杂碎骨和锈蚀的金属片，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距离骨坝约三百米时，陶乐终于看清了“烹饪”的源头。
在骨坝底部，靠近右侧岩壁的位置，竟然真的有一小片“干净”的区域——大约十米见方，地面上没有骸骨和黏液，反而铺着一层相对平整的石板。石板中央，用几块焦黑的石头垒成一个简陋的灶台，灶台里燃烧着微弱的、暗红色的火焰。
火堆旁，蹲着一个……人形生物。
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那家伙的外形实在过于狂野。他（或者她）披着一件由各种兽皮、破布、金属片缝成的“斗篷”，斗篷下露出枯瘦但肌肉线条分明的四肢。头发是乱糟糟的、沾满油污的灰白色，长度几乎拖到地面。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大半张脸被一个粗糙的、用某种生物头骨改造而成的“面具”覆盖，只露出下巴和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此刻，那双眼睛正专注地盯着灶台上的一口破铁锅。锅里煮着某种浓稠的、暗褐色的液体，液体中翻滚着几块看不清原材料的肉块和根茎类植物。气味……一言难尽，像是炖了三天的袜子混合了腐烂的蘑菇，还有一丝诡异的香料味。
而灶台旁，散落着几具畸变兽的尸体。从残留的特征看，正是陶乐之前遇到过的那种肌肉外露、口器狰狞的怪物。
“他在煮那些东西吃？”陶乐压低声音，胃里一阵翻腾。
云崖子却死死盯着那口锅，眼神越来越凝重：“不对……你看锅里。”
陶乐凝神细看。锅中的暗褐色液体在沸腾时，表面偶尔会泛起一圈极其微弱的、淡金色的光晕。那些光晕与整片区域的暗红色戾气格格不入，反而带着一丝……洁净感？
就在这时，蹲在灶台旁的怪人猛地抬起头，面具下的眼睛准确锁定两人藏身的岩壁缝隙。
“谁在那儿？！”声音嘶哑刺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偷看老子做饭？滚出来！不然把你们也扔锅里炖了！”
话音未落，怪人身形暴起！
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前一秒还蹲在灶台旁，下一秒已化作一道灰影扑出三十米。那件破烂斗篷在疾驰中猎猎作响，竟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陶乐这才看清，斗篷上缝着的那些“金属片”，实际上都是各种兵器的残片，边缘磨得锋利，在血色天光下泛着寒光。
云崖子反应极快，一把将陶乐向后拉开。几乎同时，三片锋利的金属片钉在两人刚才藏身的岩壁上，入石三分，尾端还在嗡嗡震颤。
“好快的出手！”云崖子沉声道，同时右手在袖中一翻，一枚龟甲碎片已扣在掌心——正是之前那块碎裂后的残片，虽然威能大减，但勉强还能用。
怪人停在二十米外，歪着头打量两人，面具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一个老得快散架的，一个……嗯？你小子身上有股怪味。”
他的鼻子抽动了几下，像猎犬般嗅着空气：“不是这里的味儿……新鲜，干净，还带着点……盒饭的油腥气？”
陶乐：“……”
这什么鼻子？！连送过外卖都能闻出来？！
“阁下何人？”云崖子上前一步，将陶乐护在身后，“为何在此……烹饪？”
“烹饪？”怪人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老子是在‘净化’！这些鬼东西的肉里全是戾气，不处理就吃，早晚变成跟它们一样的疯子。但老子有秘方——”他得意地指了指那口锅，“看到没？金光！虽然弱了点，但能把戾气熬出来，剩下的就是纯肉！”
陶乐和云崖子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这家伙……竟然在研究如何“净化”被污染的兽肉？而且看起来确实有微弱效果？
“所以你是故意留在这片污染区的？”云崖子问道，“为了这些……食材？”
“废话！外面那些‘净土’里的家伙，整天啃干粮啃草根，嘴里能淡出鸟来！”怪人唾了一口，忽然又眯起眼，“等等……你这老家伙，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云崖子身体微微一僵。
怪人绕着两人慢慢踱步，目光在云崖子脸上来回扫视。突然，他猛地一拍大腿：“云崖子！观星学宫那个书呆子！三百年前‘万法论道’大会上，你跟人争论‘灵气本源’吵了三天三夜，最后被对方用一壶‘醉仙酿’放倒的那个！”
云崖子老脸一红，咳嗽两声：“陈年旧事，不必再提。敢问阁下是……”
“老子秦无月！”怪人一把扯下脸上的骨制面具，露出一张满是疤痕、但依稀能看出曾经俊朗的脸，“‘饕餮门’最后一代真传！当年大会，老子就坐在你隔壁桌，一个人吃光了十八道‘灵宴’，你还说老子是饭桶！”
陶乐看着眼前这个狂野的怪人，又看看身边仙风道骨（虽然现在很狼狈）的云崖子，忽然觉得这个崩坏的修真界……人际关系还挺复杂。
云崖子显然也想起来了，眼神变得复杂：“秦无月……传闻饕餮门在大灾变初期就全门战死，你……”
“死了，但没完全死。”秦无月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得吓人的牙齿，“老子当时在厨房研究新菜谱，地脉炸了，整个山门掉进裂缝。等爬出来，外面就变成这鸟样了。不过也好——”他指了指周围，“到处都是新食材，虽然处理起来麻烦点，但总比吃草强。”
陶乐忍不住插嘴：“所以你是……厨子？”
“厨子？！”秦无月眼睛一瞪，“老子是‘食修’！以天地为炉，以万灵为材，烹煮大道！算了，跟你这种小娃娃说不明白。”他又看向云崖子，“话说回来，你这老家伙怎么跑这儿来了？观星学宫不是在西北边吗？那边现在可是‘混沌教团’的老巢，你该不会是……”
“老朽确实刚从学宫遗址逃出。”云崖子坦然道，“秦道友，老朽有一事相问——你在这片区域，可曾见过‘青铜门’的踪迹？或是与之相关的遗物？”
秦无月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
他盯着云崖子看了足足五秒，才缓缓道：“你也在找那玩意儿？”
“‘也’？”云崖子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
秦无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走回灶台，用一根骨勺搅了搅锅里的肉汤。汤汁翻滚，淡金色的光晕又浮现了几次。
“这两年，有三拨人在这片赤水古河道附近转悠。”他背对着两人，声音低沉下来，“一拨是‘复兴会’的疯子，整天喊着要重建什么狗屁秩序；一拨是‘混沌教团’的杂种，到处挖坑找东西；还有一拨……身份不明，但实力强得吓人，来去如鬼魅。”
他转过身，眼神变得锐利如刀：“这三拨人，都在找青铜门。云崖子，你属于哪一拨？”
云崖子平静道：“老朽不属于任何势力，只想找到青铜门，确认一些事。”
“什么事？”
“确认……这世界还有没有救。”
秦无月沉默了。灶台上的火焰噼啪作响，锅里肉汤的诡异香气混合着河床的血腥味，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气味。
“往上游走，七十里，有个地方叫‘坠星城’。”秦无月终于开口，“那里是古战场，地脉破碎得厉害，空间都不稳定。但半年前，有人在那里见过一道‘青铜色’的光柱冲天而起，持续了三息时间。”
他顿了顿：“如果这附近真有青铜门的线索，那地方可能性最大。但别怪老子没提醒——坠星城现在是‘疯狗’的地盘。”
“疯狗？”陶乐下意识问。
“一群被戾气彻底侵蚀、但还没完全畸变的修士。”秦无月冷笑，“他们保有人类的智慧，但思维已经扭曲，像疯狗一样抱团，攻击一切闯入领地的活物。领头的那条‘狗王’，实力至少是金丹后期，而且……很会用人海战术。”
云崖子眉头紧皱：“金丹后期……以你我现在的状态，恐怕……”
“谁说老子要跟你们一起去？”秦无月翻了个白眼，“老子就住这儿，有肉吃，有水喝——虽然水得处理十八遍才能入口。你们要找死，自己找死去。”
陶乐正要说话，外卖箱忽然发出一连串急促的提示音：
【重启完成！能量恢复至100%！上限提升效果已固化！】
【检测到新环境数据……正在更新数据库……】
【发现可解析模板：“初级戾气净化烹饪法”（来自目标：秦无月）】
【是否花费10%能量进行解析并优化？】
陶乐眼睛一亮。
优化？
他心念一动，选择“是”。外卖箱表面蓝光流转，一道无形的扫描波扫过秦无月和他那口锅。
【解析完成……剔除78%无效步骤……融入基础净化符文结构……生成新配方：“便携式净化肉干制作法”】
【所需材料：被污染兽肉、基础净化符文（可打印）、任意热源】
【效果：可净化肉中80%以上戾气，保留营养与口感，成品可储存30天】
【是否打印一份配方说明及配套符文？】
陶乐想了想，选择打印。
外卖箱侧面的打印头再次伸出，蓝光闪烁。五秒后，一张泛着淡金色光泽的“纸”飘了出来——那不是纸，而是一种半透明的能量薄膜，上面用清晰的图文记载了整个制作流程，还附带了三个配套的、可直接使用的净化符文图案。
陶乐拿起薄膜，走到秦无月面前，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秦无月狐疑地接过，只看了一眼，眼睛就瞪大了，“这……这结构……不对，这个能量流转方式……妙啊！太妙了！省了老子七道工序！”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陶乐：“小子，这东西哪来的？！”
“我的‘盒子’给的。”陶乐拍了拍外卖箱，“作为你提供情报的交换，怎么样？”
秦无月看看手里的配方薄膜，又看看那口依然在沸腾的锅，脸上表情剧烈变幻。最终，他一咬牙：“……坠星城地形复杂，没有向导你们连城门都找不到。而且——”
他指了指下游骨坝的方向：“最近那条‘疯狗’派了不少手下在附近转悠，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你们这样大摇大摆走过去，半路就得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云崖子听出了言外之意：“秦道友愿意同行？”
“同行个屁！”秦无月骂骂咧咧，“但老子正好缺几味调料，听说坠星城废墟里长着‘鬼面菇’和‘血泪藤’，顺便去采点。你们……就跟着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
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路上一切食材相关的东西归我；第二，遇到麻烦，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别逞能；第三，找到青铜门的线索，我要一份拷贝。答应就成交，不答应就滚蛋。”
陶乐看向云崖子。老人微微点头。
“成交。”陶乐伸出手。
秦无月盯着他的手看了两秒，忽然咧嘴一笑，用力握了上去。力道大得陶乐差点以为手骨要碎。
“那就这么定了！等老子收拾一下家伙什儿！”秦无月转身冲向他的“厨房”，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收拾各种瓶瓶罐罐、骨刀石臼，最后连那口锅带肉汤一起倒进一个巨大的、不知什么生物胃囊改造成的皮袋里，往背上一甩。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走！”秦无月大手一挥，率先向上游方向走去，破烂斗篷在身后猎猎作响，“趁着天还没完全黑——虽然这破天也没啥区别，但晚上那些鬼东西更活跃。”
陶乐和云崖子连忙跟上。
走出几步，秦无月忽然回头，对陶乐挤了挤眼：“小子，你那‘盒子’挺有意思。路上要是再弄出什么好吃的配方，记得先给老子瞅瞅。”
“……那是外卖箱，不是食谱生成器。”
“管它呢，有用就行！”
三人沿着干涸的河床向上游走去。血色天空下，秦无月哼着一首荒腔走板的、疑似某种烹饪口诀的小调，云崖子沉默地观察着四周地形，陶乐则看着光幕上更新的地图——一个新的标记点出现在上游七十里处：
【坠星城（古战场遗址）】
【危险等级：高】
【已知威胁：戾气畸变体集群、空间不稳定现象、未知敌对势力】
【建议：做好战斗准备，并准备至少三天的口粮——或者一个靠谱的厨子。】
陶乐关掉光幕，看着前方秦无月那狂野的背影，又摸了摸腰间正在缓缓散发温暖能量的外卖箱。
废土之旅的第一个临时队友，是个厨子。
这开局……还真是出乎意料。
但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条路也许不会那么难走了。
毕竟，一个能在这种地方研究菜谱的人，应该……挺强的吧？
大概。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