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蚀谷内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火药和沙尘的混合气味。投降的狼骑们被分批看管,他们眼神中交织着失败的屈辱、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对未来的深深不安。莫铎被单独安置在一顶临时搭起的帐篷里,卸去了甲胄,只着一身脏污的皮袍,如同被拔去利齿和爪子的孤狼,虽依旧挺直着嵴梁,但眉宇间那股桀骜不驯的戾气已被沉重的现实磨去了大半。
赵铁山并未急于处置他,只是命人严加看管,提供基本的饮食和伤药,同时快马将详细战报和莫铎投降的消息传回月牙泉。
数日后,夏明朗的指令抵达前线,内容简洁而明确:将莫铎及其主要部众押解回月牙泉,沿途不得虐待;伤者妥善医治;同时,命令戍卫司提前在黑水河谷下游划出一片水草尚可的区域,搭建临时营地,准备接收这批降众。
当押解队伍抵达月牙泉城外时,并未引起恐慌或围观。夏明朗早已通过联合议事会通报了情况,强调了“剿抚并用,化敌为民”的方针。民众们对阵主的决定抱有天然的信任,更多的是好奇地看着这支垂头丧气的俘虏队伍。
莫铎被直接带到了风居那间扩建后的书房。他踏入书房时,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书房宽敞明亮,与他想象中权力核心应有的阴森威严截然不同。四壁书卷林立,中央巨大的西疆沙盘精细得令人惊叹,而夏明朗,就站在沙盘旁,依旧是一身朴素的青袍,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并无胜利者的骄矜,也无对败军之将的鄙夷。
“莫铎首领,请坐。”夏明朗指了指旁边的硬木椅。
莫铎冷哼一声,梗着脖子站在原地,用生硬的汉语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要假仁假义!”
夏明朗并不动怒,只是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在西疆的版图上:“我若欲杀你,风蚀谷内,你与你的三千部众,早已化为齑粉。何必多此一举,将你带来此地?”
莫铎语塞,这一点他无法反驳。风蚀谷那诡异的流沙、从天而降的爆炸弩箭,以及夏明朗那跨越百里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的声音,都让他清晰地认识到双方实力的巨大差距,以及对方确实手下留情了。
“那你待如何?”莫铎闷声道。
“我给你和你的族人两条路。”夏明朗转身,目光直视莫铎,“第一条,我给你们粮食、种子、工具,甚至可以帮助你们在黑水河谷划定的区域建立村落,学习耕种或继续放牧,成为西疆的合法平民,受《基本法》保护,亦需承担相应义务。你们的青壮,若通过考核,可自愿加入戍卫军,凭军功获取地位与资源。”
莫铎瞳孔微缩,这条件之优厚,远超他的想象。他本以为最好的结果就是被贬为奴隶。
“第二条呢?”他忍不住问。
“第二条,”夏明朗语气转冷,“若你等冥顽不灵,不愿融入,依旧心怀异志。那我只能将你等分散安置,严加看管,直至你等真心归附,或……自生自灭。”
这并非威胁,而是陈述事实。西疆不会养虎为患,但也绝不滥杀。
莫铎沉默了。他并非不懂权衡利弊的蠢人。以往劫掠,是因为生存所迫,是因为弱肉强食的草原法则。但西疆展现出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秩序和力量。那种力量,不仅能毁灭,更能建设,能提供一种更为稳定、更有尊严的生存方式。
他想起了风蚀谷中部下们惊恐的眼神,想起了族中老弱妇孺在苦寒之地挣扎求生的惨状。继续对抗下去,除了让狼骑血脉彻底断绝,还有什么意义?
“你……为何如此?”莫铎抬起头,眼中带着深深的困惑和不解,“我们曾是敌人,手上沾着彼此族人的血。”
“因为西疆,不仅仅是汉人的西疆,也不仅仅是某个部族的西疆。”夏明朗的声音平和而有力,“它应该是所有愿意在此地和平生活、共建家园者的西疆。过往仇怨,若执着不忘,唯有永世血仇。我欲打造的,是一个能容纳多元,超越族裔纷争的‘理想邦’。这很难,或许只是妄想,但我愿意尝试,也需要所有认同此理念者共同努力。”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月牙泉城的景象:“你看这城中,有汉人,有回鹘人,有吐蕃人,有来自各部的牧民。他们如今可以一同劳作,一同交易,他们的孩子可以一同在学宫读书。仇恨并未完全消失,但在共同的利益和规则下,正在慢慢消融。你莫铎的勇武,你的部众熟悉草原、擅长骑射的本事,为何不能用来守护这片包容你们的土地,为何不能成为建设它的一份力量,而非一定要在劫掠与逃亡中耗尽?”
莫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街道上熙攘而安宁的人群,看到了远处风阵学宫飘扬的旗帜,也看到了庭院中那几株在秋日下熠熠生辉的金色胡杨。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名为“希望”的东西,如同细微的电流,触动了他坚硬如铁的心防。
他回想起夏明朗在风蚀谷外喊话时说的“保留狼骑最后一丝血脉”,回想起此刻对方眼中毫无作伪的坦诚与……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宏大胸怀。
良久,莫铎勐地单膝跪地,以草原勇士最郑重的礼节,低下了他一直高昂的头颅,声音沙哑却清晰:
“阵主……我莫铎,服了!并非服于你的武力,而是服于你的气度与……你所描绘的那个‘理想邦’!我愿率部众归降,从此效忠西疆,效忠阵主!我等愿放下弯刀,拿起锄头,亦愿为我等新的家园,执戈戍边!”
他没有称臣,而是用了“效忠”和“新的家园”,这表明他并非被迫,而是某种程度上认同了西疆的理念。
夏明朗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扶起:“欢迎加入西疆,莫铎首领。从今日起,你与你的部众,便是西疆自治邦的合法公民。望你谨记今日之言,与我等一同,守护并建设这片土地。”
莫铎的归降,不仅仅是为西疆消除了一个边境大患,更是标志着西疆“融合共治”理念的一次重大胜利。一个曾经最顽固的敌人,被转化为建设者与守护者,其象征意义和实际价值,远超一场单纯的军事胜利。
东北边境的隐患,至此彻底消弭。西疆的版图之内,再无成规模的敌对武力。夏明朗终于可以更加专注地,等待着那片来自东南方的云,飘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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