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碗没搅开的豆浆，黏糊糊地挂在南岭荒谷的崖壁上。队伍在断藤与碎石间穿行了整整两个时辰，终于爬上了最后一道斜坡。
冉诗语膝盖一软，差点跪在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好在她及时扶住了旁边一棵歪脖子松树。树皮粗糙得像是谁把一只老妖怪的脸皮绷在了木头上。她喘了口气，抬眼望去——
三里外，一座通体漆黑的塔矗立在荒原尽头，高得离谱，尖顶戳进云层，仿佛天地之间就剩这一根钉子，死死摁住大地的心跳。
“到了。”北冥低声说，声音压得比蚂蚁走路还轻。
南宫笑天原本正偷偷从乾坤袋里摸豆沙包，一听这话手一抖，包子滚出来一半又硬塞回去，活像只藏食的仓鼠。“我说……它咋长得这么有压迫感呢？是不是修之前忘了交风水罚款？”
苍幺妹白了他一眼：“你再废话，我就把你塞进塔底当镇塔石。”
没人笑。
因为谁都看得出来，那座塔不是用来看的，是专门用来吓人的。塔身一圈圈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像是某种古老文字，又像是无数张扭曲的人脸被强行压进石壁，在晨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更瘆人的是地面。
每隔半炷香时间，一道金光就会从塔基喷出，贴着地面向四周扫荡一圈，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黄，连风都被烫得发出“嗤”的一声。
“九宫迷踪阵加灵识扫视结界。”北冥眯起眼，“踩错一步，咱们就得集体去阎王殿报到。”
“哎哟喂。”南宫缩脖子，“这安保系统比我娘管零花钱还严。”
“少贫。”北冥看了他一眼，“待会儿听令行事，别乱碰东西。”
冉诗语已经默默取出了《幻灵仙典》和笑音铃。两件物品刚一接触，识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幅动态星图，上面标注着巡逻间隙的“三秒盲区”、阵法节点的能量波动曲线，甚至还贴心地用小红点标出了“此处踩了会炸”。
她盯着那幅图，忽然觉得这本书有点像前世那个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导航软件——平时沉默如鸡，危急时刻突然开始疯狂播报：“前方五百米右转！注意避让大型灵兽！您已偏离推荐路线！”
但她没时间笑。
她只觉袖中书页微微一颤，紧接着一行小字无声浮现，又迅速消散：
血亲之息，近在咫尺。
她手指一顿。
不是警告，也不是提示，而是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仿佛这本书也在替她难过。
她没说话，只是悄悄把秘籍往怀里按了按，像是怕被人听见心跳。
北冥察觉到她的异样，侧头问：“怎么了？”
“没事。”她摇头，嗓音平稳，“就是觉得……这塔看着挺熟，好像在哪本破书上见过。”
“那你可得赶紧回忆回忆。”南宫一边嚼着干粮一边嘟囔，“万一上面写着‘入内者永世不得超生’，咱还能改签退票。”
“闭嘴。”苍幺妹一把夺过他的豆沙包，“再吃，我让你真变成超生不了的那个。”
五人趴伏在一处岩石后方，依冉诗语推演的路径缓缓前行。每一步都算准了金光扫过的节奏，踩在余波未尽的缝隙里。北冥走在最前，鞋底沾着苍幺妹特制的“尘影遮形符”，走过去连蚂蚁都不会抬头。
南宫紧跟其后，手里攥着他那盏换了新芯的小灯，光照微弱得像是随时要断气。他一边挪一边小声嘀咕：“你说咱们这么低调，会不会被当成野生杂草放过啊？”
“你要是真成草。”苍幺妹冷笑，“也是毒蘑菇那种。”
走到第一重边界时，金光再次横扫而过。众人齐齐屏息，连呼吸都用了龟息术控制。那一瞬，空气凝滞得如同冻住的油，连心跳声都被压成了闷鼓。
冉诗语感觉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像是有人在脑子里放了一场无声电影，主角是她自己，片名叫《我是如何活着走出这片鬼地方的》。
金光退去，他们顺利穿过。
“呼——”南宫刚想松口气，就被北冥一个眼神钉回原地。
“这才第一关。”北冥低声道，“后面还有十二个结丹期守卫轮岗，每人手里都拎着能劈开山头的法器。”
“结丹期？”南宫嘴角抽搐，“我连筑基都还没稳呢，这就让我挑战满级Boss团？”
“所以不硬闯。”北冥目光沉静，“我们找漏洞。”
“漏洞？”南宫挠头，“这种地方还能有漏洞？难道是他们装修时偷工减料？”
“差不多。”冉诗语忽然开口，闭目凝神片刻后睁眼，“东侧岩壁有旧裂痕，像是曾被炸开过，后来强行封印，但封印松动，灵气外泄频率不对。”
“你怎么知道？”南宫瞪大眼。
“秘籍说的。”她淡淡一笑，“它最近话变多了，估计是憋久了。”
“那你让它顺便问问总部wiFi密码呗？”南宫嬉皮笑脸。
“再胡扯。”苍幺妹抄起一块石头砸他脑门，“我就把你扔进去试网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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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却已转身望向东侧，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蹲下身，指尖轻轻划过地面一道极细的裂缝，眉头渐渐皱紧。
“她说得对。”他低声道，“这封印……用的是‘噬魂引雷诀’的手法。”
“啥？”南宫一愣，“那不是三年前被逐出山门的那个疯子长老的独门绝技吗？听说他走火入魔，最后把自己炼成了人形雷球……”
“正是。”北冥神色凝重，“如今这禁制残留的雷纹与此完全吻合，说明总部不仅知晓此术，还拿来加固防御。”
“也就是说……”冉诗语轻声接道，“他们可能囚禁或操控了那位失踪的长老。”
“或者，他已经死了。”苍幺妹冷笑，“尸体都不放过，硬拆零件用。”
空气骤然一冷。
南宫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仿佛怕下一秒就有根铁链伸出来把他焊进墙里。
“那咱们还进吗？”他声音有点发虚。
“当然进。”北冥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但我们得换个方式。”
“智取？”冉诗语问。
“不止。”他看向她，“你刚才用秘籍感知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比如能量回流的方向，或者阵眼之间的连接规律？”
冉诗语闭眼回想，识海中星图仍在缓缓旋转。她忽然注意到一条极细的灵力脉络，从主塔底部延伸而出，绕过三座废墟，最终隐入地下。
“有一条暗线。”她说，“通向地底，像是某种备用通道，或者是……废弃的逃生口。”
“那就是突破口。”北冥点头，“正面太硬，我们就走偏门。”
“可怎么下去？”南宫指着那条脉络消失的位置，“那边全是塌陷区，一脚踩空就能直接投胎。”
“那就搭桥。”苍幺妹掏出一堆奇形怪状的小机关，“我这儿有微型蜘蛛索、折叠滑梯、还有专为逃命设计的‘一秒遁地伞’，虽然上次测试炸了，但这次我加了防爆符。”
“你确定这不是儿童玩具展？”南宫怀疑人生。
“你有更好主意？”她反问。
南宫张了张嘴，最终默默把豆沙包塞回嘴里。
计划很快敲定：由冉诗语持续用《幻灵仙典》监控巡逻节奏与能量波动，北冥负责指挥调度，苍幺妹布设潜行辅助装置，南宫则尝试用改良版“窥天镜”远程探查东侧岩壁内部结构，确认是否有可供通行的空间。
南宫深吸一口气，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镜面布满裂痕，边缘缠着几圈符纸，看起来像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拼好的。
“这是我昨晚熬夜升级的成果。”他一脸悲壮，“加了三层避侦测膜，两道反干扰阵，还注入了一滴我的心头血——主要是穷，买不起别的高级材料。”
“快点。”北冥催促。
南宫咬牙，将灵力缓缓注入镜中。
刹那间，镜面泛起涟漪般的光晕，隐约映出岩壁内部的画面：碎石、断裂的梁柱、一道向下倾斜的阶梯……
“有路！”他激动低吼，“真的有路！而且没人在守！”
话音未落，镜面突然“咔”地一声炸裂！
一道紫黑色雷光从镜中暴起，直劈他胸口！北冥反应极快，一掌拍在他肩井穴上截断灵脉，同时甩出一张护心符挡在前方。符纸瞬间焦黑，化为灰烬，而南宫整个人被震飞出去，撞在岩壁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咳……”他躺在地上，手里还攥着那半块镜子，“看来……他们家的wiFi……是有密码保护的。”
“你怎么样？”冉诗语急忙上前查看。
“死不了。”他勉强笑了笑，“就是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跳广场舞。”
北冥蹲下检查残片，脸色愈发阴沉。“这雷纹……不只是复制，而是活的。它能识别主动探测行为，并自动反击。”
“所以不能看？”冉诗语皱眉。
“不能‘主动’看。”北冥缓缓道，“但可以‘被动’感知。”
所有人目光转向她。
她明白他们的意思。
《幻灵仙典》的“隐匿天机”能力，正是通过屏蔽自身存在来接收外界信息，属于典型的“我不看你，但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她闭上眼，将秘籍贴于心口，摒弃一切主动探知的念头，只让自己成为一道流动的风，一片飘过的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她的呼吸变得极轻，几乎与风同频。
忽然，她眼皮一跳。
在那片混沌的感知中，她“听”到了声音——不是耳朵听到的，而是灵识捕捉到的某种震动。
像是锁链拖地。
像是低语呢喃。
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
“姐姐，你终于来了。”
她猛地睁眼，瞳孔剧烈收缩。
“怎么了？”北冥问。
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回答。
因为她刚刚看到的，不是画面，而是一段记忆——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画面中，冉雪跪在一尊黑塔前，手中捧着一枚玉佩，正是她惯用的“幽莲佩”。而在她身后，站着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背影瘦削，脖颈处露出一截金属关节，像是被改造过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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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座塔，正缓缓睁开一只眼睛。
一只由符文构成的眼睛。
她喉咙发紧，指尖冰凉。
北冥看着她惨白的脸色，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
“你看到了什么？”他追问。
她张了张嘴，正要开口——
远处，金光再次横扫而过。
塔身上的符文忽然齐齐亮起，像是被惊醒的蛇群。与此同时，东侧岩壁那道旧裂痕中，渗出一丝暗红光芒，如同伤口流血。
苍幺妹猛然回头：“糟了！封印在松动！”
“有人在里面动手！”北冥低喝，“准备撤离预案！”
冉诗语却站在原地没动。
她袖中的《幻灵仙典》正在剧烈颤抖，书页翻动不止，仿佛下一秒就要自己飞出去。
她终于听见了那本书真正的声音。
不是文字，不是提示。
而是一声跨越千年的叹息。
她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那道裂痕。
“不用撤。”她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入口开了。”
南宫抹了把嘴角的血，咧嘴笑了：“好家伙，他们这是亲自给我们开门迎宾？”
“不是迎宾。”苍幺妹冷冷道，“是请君入瓮。”
北冥看向冉诗语：“你确定要进去？”
她望着那道渗血的裂痕，想起秘籍上那句“血亲之息，近在咫尺”。
她点了点头。
“我要去看看。”她说，“那个曾经叫我‘姐姐’的人，现在到底变成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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