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道台，晨光初透。
林风盘坐在静室中央，掌心托着那枚银灰晶体。一夜未眠，他眼底泛着血丝，道基的伤势像钝刀在丹田里慢慢搅动。但他眼神锐利，指尖一缕细若发丝的混沌灵力，正小心翼翼探入晶体内部。
晶体结构比预想更复杂。层层叠叠的银灰色晶片，以一种违反常理的角度折叠嵌套，每片晶片表面都蚀刻着微缩的法则符文。那不是真界的任何文字，也不是虚海常见的归寂编码，而是一种……更古老、更基础的“结构描述语言”。
林风的灵力每深入一层，都要重新解析一遍符文逻辑。进展缓慢，识海负荷极大。额角渗出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在下颌凝成汗珠，滴在灰袍前襟上，洇开深色水痕。
但他没停。
因为晶体最内层，第七注视留下的那段“可行性推测”信息流旁，还有一段被刻意隐藏的、更微弱的附加数据。像主文书边角用淡墨写下的批注，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林风的精神集中到极致。
混沌灵力如最灵巧的手指，绕过重重警戒符文——不是破解，而是“模拟”成与晶体同源的归寂波动，这是他从之前强行融合归寂之力的经验中悟出的取巧法子。风险极大，一旦模拟失败触发内部防御，晶体可能自毁，他的神识也会被反噬重创。
三寸。
两寸。
最后一层晶片屏障，薄如蝉翼。
林风的呼吸几乎停滞。指尖的混沌灵力调整到最细微的频率，轻轻贴上屏障表面——没有硬闯，而是像水渗入海绵般，缓慢“浸润”进去。
成了。
屏障无声消融。
附加数据流入识海。信息量不大，只有短短三句话，用的是和晶体结构同源的古老语言，但林风勉强能解析出其意：
【观测记录编号：七·异·三九八】
【对象：真界·林风】
【异常点：混沌道则基底检测到‘源初共鸣’特征，概率0.00071%。建议深度观测，暂缓净化判定。备注：此信息已加密，传输权限仅限‘第七注视’。若被终末意志截获，记录将按规销毁。】
静室里，针落可闻。
林风缓缓收回灵力，五指合拢，将晶体握在掌心。冰凉坚硬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但他心头却翻涌着惊涛。
源初共鸣？
那是什么？他的混沌道则，是在真界开辟之初，融合天地初开时的清浊二气所悟，怎么会和虚海扯上关系？而且概率低到可怜，却足以让第七注视冒险加密记录，甚至建议“暂缓净化”？
这背后隐藏的信息，细思极恐。
“林巡天。”静室外传来苏妙的声音，轻柔但带着一丝紧绷，“有急事。”
林风收起思绪，将晶体纳入袖中暗袋：“进来。”
苏妙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晨露的微凉气息。她脸色也不太好，眼睑下有淡淡青影，显然也是一夜未眠。进屋后，她先看了眼林风的脸色，欲言又止。
“直接说。”林风示意她坐下。
“两件事。”苏妙压低声音，“第一，青鸾持续监测观测站波动。第七注视的活跃度在今晨骤降，从百分之四十跌到不足百分之五。与此同时，‘终末’和‘混沌’两道意志的波动占比显着提升，且波动中出现了针对性的‘审查扫描’模式。青鸾判断，第七注视可能因为私下与我们交流，正在接受内部审查。”
林风眼神微沉。果然，冒险就会付出代价。第七注视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第二件呢？”
苏妙深吸一口气，掌心摊开，一缕暗金色的灵雀虚影浮现。灵雀张嘴，吐出几段模糊但能辨别的影像和声音片段——正是昨夜石坚在密室中谋划的场面。
“石坚他们，计划在三日后的晶化谷地脉巡检中，制造‘意外’摧毁镜面花。”苏妙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参与人数七人，都是大战中失去至亲的修士或凡人后裔。他们情绪……很激烈。”
影像中，石坚那张被仇恨扭曲的脸，在晃动的烛火下显得格外狰狞。
林风静静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影像结束，灵雀虚影消散，他才开口：“知道了。”
苏妙忍不住问：“要不要提前控制他们？或者加强晶化谷的守卫？镜面花现在……”
“镜面花不能有失。”林风打断她，“它是目前唯一稳定的双向通道，也是第七注视与我们沟通的窗口。如果被毁，不仅前功尽弃，也可能激怒第七注视——它正因我们而受审查，若窗口再被毁，它的立场可能会变。”
“那……”
“让他们去。”林风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东方渐亮的天空，“但要确保‘意外’真的只是意外，不会波及真界地脉，也不会真的伤到镜面花。”
苏妙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您是要……将计就计？”
“石坚他们的愤怒，是真的。对虚海的仇恨，也是真的。”林风声音平静，“堵不如疏。他们需要一次‘宣泄’，也需要亲眼看到，他们的行动会在更高层面的博弈中，产生什么后果。苏妙，你去安排。晶化谷的巡检照常进行，镜面花的位置‘恰好’在地脉乱流预测路径上，守卫力量‘恰好’在事发时被其他事情牵制。但要布下暗手，确保最后时刻，镜面花能被‘抢救’下来，且抢救过程要惊险，要让他们觉得自己差一点就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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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妙懂了。这是要把一次破坏行动，变成一场生动的“教训”，既让石坚他们发泄情绪，又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行动在林风眼中完全透明且可控，从而在挫败中反思。
“我这就去布置。”苏妙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向林风，“巡天，您的伤……”
“无碍。”林风摆摆手，“墨辰那边准备好了吗？”
“墨辰师兄已集结六名精通空间阵法和材料学的修士，正在检查‘渡虚梭’的最后一次校准。预计午时出发，前往您标定的坐标。”苏妙顿了顿，“但那地方在虚海深处，归寂潮汐听起来就很危险。要不要加派人手？或者……您亲自去？”
林风摇头：“虚海深处，人多无用。墨辰做事稳妥，他带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专家。至于我……”他摸了摸袖中的晶体，“我要留在真界。石坚的事需要处理，而且……我总觉得，第七注视给的这张‘地图’，没那么简单。”
苏妙点头，不再多言，悄声退下。
静室重归寂静。
林风重新坐下，取出晶体，指尖轻轻摩挲着表面冰凉的纹路。
源初共鸣……
他闭上眼，内视己身。丹田中，那团混沌本源缓缓旋转，色泽灰蒙，包容万象。这是他的道基，是真界赋予他的力量核心。他尝试将神识沉入本源最深处，寻找任何可能与“源初”有关的痕迹。
没有异样。
一切都如常运转。
但第七注视不会无的放矢。0.00071%的概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却足以让它单独加密记录。这只能说明，“源初共鸣”这个特征，在虚海的认知体系中，具有某种极其特殊的意义。
“看来，真界和虚海之间，还有更深的渊源啊……”林风喃喃自语。
他想起之前转化归寂之力时，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当时只以为是混沌道则包容万物的特性使然，现在回想，或许没那么简单。
窗外，天色大亮。
真界新的一天，在明处暗处的波澜中，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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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化谷，巳时。
墨辰站在谷口，身后跟着六名修士，每人背上都背着一个特制的灰色储物匣，匣子表面刻满了隔绝归寂之力的符文。他们面前，停着一艘长约三丈、形似梭鱼的飞行法器——渡虚梭。梭体由“空冥石”和“星纹钢”锻造而成，表面流淌着水银般的空间波动，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虚海的环境侵蚀。
“最后确认一遍。”墨辰声音沉稳，听不出情绪，“目的地坐标：虚海第三区，归寂潮汐喷发点。任务目标：采集惰性归寂素样本，最低要求三份，每份不少于一钱。预计往返时间：七日。风险等级：甲上。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六名修士站得笔直，无人动弹。能选入这次任务的，都是心志坚毅之辈，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好。”墨辰点头，率先登上渡虚梭，“出发。”
梭门闭合，表面符文逐一亮起。轻微的嗡鸣声中，渡虚梭缓缓升空，调整方向，然后“咻”地一声化作淡银色流光，射向东方天际，眨眼间便穿过真界屏障，没入外面那片无垠的灰暗虚海之中。
谷口恢复寂静。
只有晶化的土壤，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七彩的光，像一片巨大的琉璃墓地。
不远处一块晶石后，一道人影悄然缩回阴影中。那人影手中握着一枚传讯玉符，指尖灵光一闪，将“渡虚梭已出发”的消息发送出去。
消息的另一端，是石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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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海，渡虚梭内。
内部空间并不宽敞，仅能容纳七八人盘坐。四壁是暗沉的金属色，镶嵌着几块显示外界景象的水晶屏。屏幕中，是真界从未有修士目睹过的景象：
无天无地，只有无穷无尽的灰色雾霭在缓慢翻滚。雾霭中，偶尔有庞大的、难以名状的阴影缓缓飘过，形态扭曲，毫无规律。没有声音，没有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灰。
这就是虚海。
与真界截然相反的法则领域。
“空间压力稳定，外部侵蚀速率在预计范围内。”一名负责监控法阵的修士报告道，“按当前速度，两个时辰后可抵达目标区域边缘。”
墨辰盘坐在主控位，目光盯着水晶屏。他的表情很平静，但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紧。
深入虚海，对任何真界生灵来说都是九死一生。即便有渡虚梭和层层防护，那种无处不在的归寂法则，依旧在缓慢渗透进来，让人从心底生出一种“自身存在正在被否定”的冰凉错觉。
“墨师兄，你看那边。”另一名修士忽然指向左侧屏幕。
屏幕边缘，灰色雾霭中，竟漂浮着一片……“残骸”。
那像是某种建筑的碎片，材质非金非石，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色结晶。碎片很大，足有数十丈长，边缘断裂处还能看到精细的结构纹路，但那纹路如今已彻底失去活性，像一具巨兽的骨骸，静静悬浮在死寂的灰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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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某个被净化世界的残留物。”墨辰声音低沉，“虚海吞噬过很多世界。这只是其中很小的一块碎片。”
众修士沉默地看着那块残骸从屏幕中滑过，心情沉重。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彻底归寂，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真界，会不会也有一天变成这样？
“我们不会。”墨辰像是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忽然开口，声音斩钉截铁，“因为我们有林巡天，有薪火，有每一个不愿意放弃的人。虚海想净化我们，那就让它看看，什么叫‘烧不尽的野草，冻不死的种子’。”
简单的几句话，却让舱内气氛一振。
是啊，他们不是来送死的，他们是来为真界争取生机的。采集惰性归寂素，解决地脉固化，这是真界向虚海证明自身“技术价值”的第一步。
渡虚梭继续前行。
两个时辰后，水晶屏上的景象开始变化。
灰色雾霭的浓度急剧增加，翻滚的速度也在加快。在前方极远处，出现了一片“明亮”的区域——那不是光，而是灰雾浓度高到极致后产生的视觉反差。那片区域中心，正有规律地喷发出银灰色的、粘稠如液态的“浪涛”，浪涛所过之处，连虚海本身的雾霭都被排开、抚平。
“归寂潮汐喷发点……到了。”负责导航的修士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即使隔着屏幕和渡虚梭的防护，也能感受到那股磅礴的、纯粹的归寂力量。那不是攻击性的，而是更本质的“存在否定”。靠近它，就像靠近一个能抹去一切意义的深渊。
墨辰深吸一口气：“按计划，启动‘汲引阵’。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潮汐间歇期只有三十息。所有人，准备。”
渡虚梭表面亮起密密麻麻的符文，梭首探出三根长长的、螺旋状的金属管，管口对准了潮汐喷发点。
舱内，六名修士各就各位，灵力全开，维持着阵法的运转。
墨辰盯着屏幕，心中默默计数。
十。
九。
八……
---
真界，晶化谷边缘地下三十丈。
石坚蹲在狭窄的临时洞窟里，面前摊开一张手绘的晶化谷地脉图。图上用红笔标出了十几处“乱流预测点”，其中一个点，被朱砂重重圈了起来。
“就是这里。”石坚指着那个点，声音沙哑，“三天后的巳时三刻，地脉乱流会经过‘琉璃台’下方三丈处。按照巡检路线，镜面花那时正好会移植到琉璃台做适应性观测。我们提前在琉璃台地基上做手脚，让它在乱流经过时‘恰好’坍塌，把镜面花卷入乱流核心。”
“可那样我们自己也可能被卷进去……”一个年轻修士犹豫道。
“怕死就别来！”石坚瞪了他一眼，“乱流范围不大，我们计算好时间，在坍塌前撤离。就算受点伤，也值了。必须让林巡天知道，对虚海妥协，就是在玩火自焚！”
洞窟里沉默片刻。
另一个中年妇人低声问：“石大哥，万一……万一虚海给的晶体，真能解决地脉固化呢？墨辰大人不是已经出发去采集了吗？”
“那是陷阱！”石坚斩钉截铁，“虚海会那么好心？它们巴不得我们地脉全废掉！那晶体肯定是慢性毒药，骗我们依赖它们的技术，最后被它们完全控制！你们忘了大战时死了多少人吗？！忘了你们的亲人是怎么没的吗？！”
几句话，勾起了众人最痛苦的回忆。洞窟里的气氛重新变得激愤。
“干了！”
“毁了那破花！”
“让虚海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石坚看着重新燃起斗志的同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决绝取代。
他摸了摸怀里贴身藏着一枚破碎的玉佩——那是他女儿生前最喜欢的东西。大战时，他女儿就在启念城，没能逃出来。
“等着吧，爹给你报仇……”他喃喃自语，将玉佩握紧，硌得掌心生疼。
洞窟外，岩壁缝隙里，一只暗金色灵雀无声无息地眨了眨眼，将一切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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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海，归寂潮汐边缘。
“三、二、一——汲引阵，启动！”
墨辰一声令下。
渡虚梭梭首的三根金属管同时亮起刺目的白光，管口产生强大的吸力。前方正在喷发的银灰色潮汐，边缘的一小股流被强行牵引，脱离主潮汐，朝着金属管口涌来！
舱内警报声瞬间大作！
“外部侵蚀速率飙升！防护层正在被急速消耗！”
“汲引管温度过高，符文开始熔解！”
“稳住！”墨辰大吼，亲自接管了主控阵法，将自身灵力疯狂注入，“采样匣准备！”
银灰色的、粘稠如岩浆的惰性归寂素，顺着金属管被吸入渡虚梭内部特制的隔离舱。舱壁迅速覆盖上一层灰色冰晶，发出“咔咔”的冻结声。
一份。
两份。
就在第三份即将灌满时，异变突生！
水晶屏上，原本规律喷发的潮汐核心，猛地向内一缩，然后毫无征兆地——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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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喷发，是爆炸！
银灰色的潮汐物质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捏碎，化作亿万道细小的灰色射线，朝着四面八方无差别迸射！其中一道，正对着渡虚梭！
“规避！”墨辰瞳孔骤缩，操纵渡虚梭全力侧移。
但还是慢了一线。
嗤——！
一道灰色射线擦着渡虚梭尾部掠过。梭体剧烈震颤，尾部防护层像被热刀切过的黄油般融化，露出里面扭曲的金属结构。刺耳的警报声几乎连成一片！
“尾部受损！空间稳定性下降！”
“归寂侵蚀突破第三层防护！正在向核心舱渗透！”
墨辰咬牙，当机立断：“放弃第三份样本！封闭尾部隔离舱！启动紧急返航程序！”
渡虚梭猛地调头，拖着受损的尾部，在灰色射线雨中狼狈穿梭，朝着真界方向全速逃逸。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爆炸的潮汐核心处，虚空微微扭曲，一朵比真界那朵大了十倍、花瓣呈暗银色的“镜面花”，缓缓从灰雾中生长出来。
花蕊处，一枚深灰色的光点，静静“注视”着渡虚梭逃离的方向。
然后，花瓣上流光一闪，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渡虚梭的结构、墨辰等人的反应、采集样本的过程——全部记录、转化，朝着某个更遥远的虚海深处传输而去。
在那传输的目的地，一片绝对寂静、连灰色雾霭都凝固不动的虚空中央，悬浮着一座巨大的、由无数灰色晶体拼接而成的“蜂巢”。
蜂巢内部，某个独立的晶格中。
第七注视的波动，正被五道更庞大、更冰冷的意志波动，团团包围。
审讯，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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