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道台，子时。
镜面花被移到了道台正中央的“万象归元阵”核心。阵法由三层嵌套的环形符文构成，最外层代表天纲，中层代表地脉，最内层代表人常——这是墨辰团队耗费七日，以真界本源法则为基础构筑的强化场，目的是稳定镜面花的传输通道，并尝试在其中“刻入”真界的信息编码规则。
林风站在阵法边缘，面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道基的伤势像一根烧红的铁钉钉在丹田，每一次调动灵力都带来脏腑灼痛。但他站得很直，灰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眼神沉静如古井。
苏妙在他左侧，双手虚抬，掌心悬浮着两团不同色泽的光球。一团是暖金色的，里面光影流动，隐约可见孩童嬉戏、农夫耕作、修士布阵的片段——那是她耗费三日，从真界各处采集的“生机图景”。另一团是青白色的，结构严谨如蜂巢，每一格都封装着地脉修复数据、苔藓共生图谱、天纲金线重建进度——墨辰主导的技术报告。
“都准备好了。”苏妙轻声道，额角渗出细汗。将抽象的情感和具象的数据转化为可直接嵌入法则流的信息体，对她心念之火的负荷极大。
青鸾盘坐在阵法另一侧，灰金色竖瞳完全睁开，瞳孔深处倒映着镜面花蕊那枚灰色光点的每一次律动。她的识海裂痕尚未愈合，此刻强行运转心镜，眼角已渗出血丝。但她的声音很稳：“通道稳定度七成三，波动主要来自观测站方向——第七注视的波动占比正在持续升高，已从昨日的百分之五提升至百分之十七。它在‘期待’。”
墨辰蹲在阵法外缘，手掌按在地面。他负责监控整个道台的地脉状态，确保信息发送过程不会引动法则反噬。此刻他眉头紧皱：“东部‘聆风原’的苔藓固化速度在加快。今晨巡查时，有三处地脉节点已完全失去弹性，土壤晶化深度达三丈。若这种趋势蔓延至主脉……”
“先完成发送。”林风打断他，“固化问题，明日我会亲自去查看。”
他向前一步，踏入阵法。
万象归元阵嗡鸣一声，三层符文同时亮起。天纲层浮现星辰轨迹，地脉层涌出山川虚影，人常层则幻化出无数微小的人形光影——那是众生心念的象征性投影。
镜面花在阵法中心轻轻震颤。花瓣上的灰金色纹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倒映出的景象不再是简单的反射，而是开始主动“捕捉”阵法中的法则信息。花蕊处的灰色光点膨胀至黄豆大小，内部符文生灭的频率快了十倍。
“开始。”林风说。
苏妙双手一推。两团光球缓缓飞向镜面花，在触及花瓣前分解为无数细碎的光点，如萤火虫般盘旋，然后依序融入花瓣纹路。
第一步，发送技术报告。
青鸾闭目，心念全开。她“看”到那团青白色的数据流，被镜面花转化为一种冰冷、严谨、充满结构美的法则编码，沿着无形的通道流向观测站。传输过程异常顺畅，第七注视的波动明显活跃起来，甚至主动“拓宽”了通道带宽——就像一个人凑近了观察显微镜。
三十息后，技术报告发送完毕。
镜面花没有异常反应。
“情绪图景，准备。”林风说。
苏妙深吸一口气，指尖轻点。那团暖金色的光球开始分解——
但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镜面花的花瓣突然剧烈颤抖！花蕊处的灰色光点猛地收缩，又骤然膨胀，颜色从灰转暗，透出一股冰冷的排斥意味。刚刚还活跃的第七注视波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压制，占比瞬间跌至百分之三！
“通道被干扰！”青鸾闷哼一声，嘴角溢血，“是……是‘终末意志’！它介入了！它在强行审查我们发送的信息！”
阵法内的法则开始紊乱。天纲层的星辰轨迹扭曲，地脉层的山川虚影崩塌，人常层的人形光影发出无声的哀鸣。镜面花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黑色裂纹，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
墨辰脸色大变：“信息反噬！阵法要崩了！”
林风眼神一厉。
他没有后退，反而再向前踏出一步，直接站到了镜面花正前方三尺处。双手抬起，左手掌心浮现一团混沌漩涡——那是他的本源道则，代表包容与演化；右手掌心则燃起一簇苍白色火焰——那是他之前强行转化、尚未完全消化的归寂之力残渣，代表毁灭与静滞。
“你要审查？”林风对着镜面花，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斩断法则的锐利，“那就看清楚。”
他双掌一合。
混沌漩涡与苍白火焰猛烈碰撞！没有爆炸，而是融合成一股灰蒙蒙的、不断自我吞噬又自我诞生的奇异能量流。这能量流不像技术报告那般严谨，也不像情绪图景那般温暖，而是一种赤裸裸的、近乎野蛮的“存在宣言”——“我就是这样。我包容混沌，也能驾驭归寂。我不完美，但我真实。”
能量流灌入镜面花。
花瓣上的黑色裂纹瞬间被这股灰蒙蒙的能量填满、修复。花蕊处的灰色光点疯狂闪烁，似乎在同时处理两股截然不同的指令——终末意志的冰冷审查，与林风这股“野蛮存在”的强行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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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息。
五息。
十息。
镜面花突然静止。
花蕊处的光点稳定下来，颜色变为一种深邃的银灰色。第七注视的波动重新浮现，占比飙升到前所未有的百分之四十！而终末意志的波动，则退到了背景深处，虽未消失，但不再强行压制。
“它……它通过了审查？”苏妙难以置信。
“不。”青鸾擦去嘴角的血，眼中闪着奇异的光，“是第七注视‘抢’过了通道控制权。它用某种方式……说服了终末意志，或者至少争取到了‘临时观察许可’。”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林风最后灌入的那股能量……第七注视的波动里，出现了‘好奇峰值’——比之前所有疑问加起来还要强烈十倍的‘好奇’。”
林风收手，踉跄后退一步，被墨辰扶住。他嘴角也有血丝溢出，但眼神明亮：“继续。发送情绪图景。”
这一次，没有任何阻碍。
暖金色的光点如溪流般融入花瓣，转化为温暖、复杂、充满矛盾却又生机勃勃的情感编码。孩童跌倒后爬起的倔强，农夫面对龟裂土地时的绝望与希望，修士布阵失败七十二次后第七十三次的尝试……这些在虚海的逻辑里或许“低效”“无意义”的片段，被完整发送。
镜面花全程安静。花瓣上的倒影，第一次不再仅仅是客观景象，而是隐约浮现出那些情感片段的模糊轮廓——虽然很快又被虚海的法则过滤成抽象数据，但那瞬间的“映照”，真实存在。
发送完成。
万象归元阵的光芒缓缓熄灭。
镜面花恢复了平静，只是花蕊处的银灰色光点，比之前凝实了许多，内部符文的流转方式，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真界法则的“韵律”。
众人沉默地等待。
一炷香。
两炷香。
就在墨辰准备开口说“可能不会有即时回应”时——
镜面花的花蕊，轻轻一颤。
一枚米粒大小的、银灰色的、半透明的结晶体，从光点中析出，缓缓飘落，悬浮在花瓣上方一寸处。
结晶体结构极其复杂，层层叠叠，像一颗微缩的雪花，又像某种精密的机械核心。它散发着纯净的、不含任何攻击性的归寂法则气息，同时……内部封存着一小段极其稳定的、加密的信息流。
青鸾小心地用神识触碰。
“是……地图？”她怔住。
不完全是地图。那是一组坐标，配合一段简短的法则描述。坐标指向真界之外，虚海深处的某个区域。而法则描述的意思是：“此处法则结构不稳定，存在‘归寂潮汐’间歇性喷发。喷发物蕴含高浓度惰性归寂素，可用作‘固化中和剂’的理论原料。——基于对‘地脉苔藓共生体固化倾向’的数据分析，及对‘林风能量融合样本’的初步解析，生成的可行性推测。仅供参考。观察持续中。”
林风拿起那枚结晶体。入手冰凉，但不再有消解万物的攻击性。
“这是……”墨辰凑近，“它……在帮我们解决地脉固化问题？给出了一个……技术建议？”
“不止。”林风看着晶体内部流转的银光，“这是第七注视的‘回礼’。也是它的‘实验’——它在测试，我们是否有能力理解并利用它给出的信息。同时，这也是它在虚海内部规则下，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交流’。”
他抬起头，望向东方观测站的方向。
“简历递出去了。现在，考官给了第一道附加题。”林风收起晶体，声音平静，“去‘归寂潮汐’采集样本，验证这个‘可行性推测’。墨辰，你带队。苏妙，安抚书院情绪，尤其注意石坚那批人的动向。青鸾，继续监视波动，我要知道第七注视‘私下帮忙’这件事，会不会给它自己带来麻烦。”
“是！”
众人领命而去。
林风独自站在道台上，握着那枚银灰晶体。晶体内部的加密信息流，在他掌心微微发烫。
这不是友谊。
这甚至不一定是善意。
这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基于好奇的观察，基于观察的推测，基于推测的有限度信息共享。是一个绝对理性的存在，在它那套冰冷逻辑框架内，能表达的“最大兴趣”。
真界与虚海的第一次正式“对话”，以这样一种充满技术色彩、克制又危险的方式完成了。
而林风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他能从终末意志的审查下强行发送信息，是因为他展示了“驾驭归寂”的可能性。
第七注视愿意冒险回馈信息，是因为它对这种“可能性”产生了研究兴趣。
那么，当这种“兴趣”被虚海其他意志视为威胁时，会发生什么？
当石坚那样的人，得知林风不仅没有摧毁镜面花，反而通过它接受了虚海的“馈赠”时，又会发生什么？
林风握紧晶体，望向真界大地上星星点点的灯火。
路还很长。
但至少，第一句话，已经说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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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真界书院，地下密室。
石坚面前摊开一张手绘的真界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十几个地点：镜面花研究区、太初道台、东部聆风原、归墟沃土边界……
“林巡天被虚海迷惑了。”石坚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刀锋摩擦石头，“接受它们的‘礼物’？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邀请它们的人进来了？”
围坐的六七个人，个个眼神激愤。他们都是大战中失去至亲的幸存者，对虚海的仇恨深入骨髓。
“石大哥，你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石坚的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归墟沃土边界”的位置。
“镜面花是虚海伸进来的‘手指’。要证明我们的决心，就得把这根手指……剁掉。”
“可是道台那边守卫森严……”
“谁说要在道台动手？”石坚眼神阴冷，“你们忘了？东部苔藓固化区，地脉不稳，最近常有小型法则乱流。如果……恰好有一朵镜面花，被‘意外’卷入了乱流中心，被真界自身的法则力量撕碎呢？”
众人眼睛一亮。
“那样，就算是林巡天，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怪虚海的东西，适应不了真界的环境！”
“没错。”石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准备一下。三日后，东部‘晶化谷’，有一场‘地脉巡检’。我们‘恰好’路过，发现镜面花被乱流卷入……然后‘救援不及’。明白吗？”
“明白！”
密室的烛火摇晃，将几人脸上的阴影拉得忽长忽短。
而密室角落的阴影里，一只羽毛呈现暗金色、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灵雀，静静地眨了眨眼，然后悄无声息地融化在阴影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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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风原，地脉固化边缘。
墨辰蹲在晶化的土壤前，用手指敲了敲。发出“叮叮”的脆响，像敲在琉璃上。土壤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机，里面的地脉灵力被苔藓共生体过度转化，变成了僵硬的晶体结构。
他站起身，望向东方虚海的方向，手里握着那枚银灰晶体。
“归寂潮汐……惰性归寂素……”他喃喃自语。
真界，要向虚海深处，迈出第一步了。
而暗处的刀，也已悄然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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