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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王国的棋局

    初春的寒意依旧料峭,但荒石镇围墙外的冻土已开始变得松软,渗透出些许泥泞的气息。镇内,“联合锻造工坊”的烟囱日夜不息地吐着黑烟,新组建的“黎明骑士团”与“北境复仇团”在划定的训练场上进行着日渐默契的混编演练,偶尔能看到狮鹫“苍穹”巨大的身影掠过“云崖”上空,带着新伙伴们进行适应飞行。一种紧绷而有序的活力,取代了冬日单纯的悲壮。

    然而,政治的寒流远比自然的气候更加精准和无情。

    一个灰蒙蒙的下午,一队约五十人的骑兵,簇拥着数辆带有王室纹章的马车,出现在荒石镇南面哨所的视野里。他们打着使者的旗帜,行动却带着明显的戒备和炫耀武力的姿态。为首的,依旧是那位面容瘦削严肃、举止一丝不苟的王国传令官——奥利弗·韦斯特。

    这一次,他没有被直接引入镇内。根据埃莉诺与阿尔德里克等人提前制定的应对预案,德索莱特率领一小队护卫,在重新加固过的石爪隘口南侧新建的简易会面亭接待了使者。亭子四周视野开阔,荒石镇一方在附近高地隐蔽布置了警戒哨和弩炮,既保持了基本礼仪,也杜绝了对方借机窥探镇内虚实的可能。

    奥利弗·韦斯特对这场地似乎并不意外,他面无表情地下马,身后的侍从捧着一个覆盖着深蓝色绒布、用金色火漆封印的沉重铜匣。

    “奉摄政王奥兰多公爵殿下之命,特向荒石自治领领主,德索莱特·卡斯尔,传达王国最高枢密院暨北境事务特别委员会之正式公文。”奥利弗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在宣读一份货物清单。他示意侍从上前,打开铜匣,取出一卷用上好羊皮纸书写、盖有数个显赫印章——包括摄政王印、枢密院印及所谓“北境自治议会”的印鉴——的文件。

    他没有交给德索莱特,而是当众展开,用清晰而毫无感情色彩的语调宣读起来。

    公文以冗长的官样文章开头,重复了对北境“不幸状况”的“遗憾”,对“北境自治议会”合法性的“再次确认”。然后,笔锋直指荒石镇。

    “……查,北境荒石自治领及其武装,长期无视王国律法,收容叛军,勾结异族,擅启边衅,其领主德索莱特·卡斯尔及其核心党羽,实为引发并加剧北境动荡、破坏王国统一与安定之首要祸端。王国宽仁,念及其或有被蒙蔽、受裹挟之情由,特此予以最后之告诫与机会。”

    奥利弗的声音在这里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在强调接下来的内容:

    “限令北境荒石自治领,于本公文送达之日起,六个月内,履行以下要求:其一,即刻解散所有非法组建之武装力量;其二,将祸首德索莱特·卡斯尔、埃莉诺·晨星、阿尔德里克·斯通……等人——他念出了一长串名单,几乎涵盖理事会所有成员、洛伦·哈特和北境大公的家眷,交由王国司法官员押解至王都,接受公正调查与审判;其三,全面开放领地,接受王国委派官员进驻核查,恢复王国律法之正常施行。”

    “若逾期未能履行上述要求,”奥利弗抬起眼皮,目光扫过德索莱特和他身后脸色各异的护卫,“王国为维护法统与安宁,将别无选择,授权并派遣正义之师,对荒石自治领实施必要之讨伐,以肃清边境,还北境以和平。勿谓言之不预也。”

    最后通牒。

    冰冷的词句在初春的寒风中被宣读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奥利弗念完后,将公文卷起,双手递给德索莱特,动作标准得如同礼仪教材。“请荒石领主签收。”

    德索莱特面无表情地接过公文,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只是淡淡地说:“辛苦韦斯特传令官远道而来。回复需要时间商议。请诸位在隘口外指定营地休息,我们会提供基本给养。”

    奥利弗微微颔首,没有多言,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种反应,带着他的人马干脆利落地转身退去。

    公文被迅速带回荒石镇,在核心层会议上传阅。羊皮纸上那股混合了劣质香料与官僚机构陈腐气息的味道,似乎还萦绕在会议室里。

    “半年……”布兰恩·火砧摸着浓密的胡须,粗犷的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修好那冰疙瘩估计要半年,也足够他从南边调兵遣将,再压榨北境凑出一支像样的军队了。他倒是给自己算得挺精明。”

    “重点是他为什么给了半年。”埃莉诺·晨星的声音冷静地响起,她面前的“法典·秩序辉光”摊开着,羽毛笔在一旁的墨水瓶中蘸了蘸,却并未落下。她纤细的指尖轻轻点着公文上“北境自治议会”的印鉴,“奥兰多公爵通过布雷克,勉强完成了对北境名义上的‘合法’分割。但这‘自治议会’根基浅薄,北境人心未附,反抗暗流不止。‘死亡使者’受创,暂时无法形成绝对威慑。他需要时间,但又不敢给太长时间,怕我们利用这间隙变得更难对付,或者联络到更多反对他的力量。”

    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同时,他急需一场胜利。一场对‘非法割据、勾结异族’势力的‘正义讨伐’,来向王国内外展示他的力量与‘权威’,巩固他摄政的地位,为他下一步动作铺平道路。半年,是他权衡内外压力后,认为足够他初步稳固北境、集结兵力,又不至于让我们坐大到无法收拾的一个折中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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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这个选择,也暴露了他的虚弱和急切。”阿尔德里克沉声道,“他并非稳坐钓鱼台。北境新附,危机四伏;南方其他大贵族未必全都买他的账;王都内,国王虽幼,但正统名分仍在,总有人心怀忠义。他需要尽快用一场边境的‘胜利’来堵住悠悠众口,震慑潜在对手。”

    洛伦·哈特脸色铁青,握着拳头:“那我们该如何回应?这所谓‘审判’,分明是陷阱。一旦答应,便是任人宰割。”

    “我们当然不会自投罗网。”德索莱特的声音平稳而坚定,“但他想用王国律法的大帽子压我们,我们就必须从这顶帽子本身入手。他代表不了王国,至少代表不了公正的王国。”

    埃莉诺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关键在于程序与公正性。他的指控建立在布雷克伪政权和单方面裁定之上。我们若直接拒绝,他便可诬我们为‘顽抗’。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既能撕破其虚伪公正面目,又能将矛盾焦点转移,且让我们立于安全之地的回应。”

    她看向德索莱特,两人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我们质疑的不是‘接受调查’本身,而是调查的‘主体’与‘程序’的正当性。”德索莱特缓缓道,“奥兰多公爵作为指控的提出者和利益相关方,已然丧失了作为公正裁决者的资格。由他控制的所谓‘王国司法’,其公正性从源头就值得怀疑。”

    “所以,”埃莉诺接口,思路越发清晰,“我们的回函,应严正驳斥其指控不实,指出其裁定程序非法。同时,我们可以提出一个他绝不可能接受、但能在道义上占据高地的反建议:鉴于控方与裁判方存在根本利益关联,为保证最低限度的公正,我们要求成立一个真正独立的特别调查委员会。”

    她迅速在“法典·秩序辉光”上写下要点:“委员会成员应由王国境内德高望重、且与北境事务及涉事各方无直接利益牵扯的权威人士联合组成。调查应在中立地点进行,允许双方充分举证、质证,并公开调查过程与结论。荒石镇愿意在此前提下,配合调查。”

    阿尔德里克点头:“这个要求他必定拒绝。因为一旦引入真正的中立方,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就有暴露的风险。而且,这等于公开质疑他摄政权力的公正性,将问题从‘荒石镇是否违法’转向‘奥兰多公爵是否有资格审判’。”

    “妙!”布兰恩咧嘴,“他要真有胆子答应,俺们就把霜牙堡的冰渣子、走私的混沌石头、还有那些从北境逃出来的证人,都摆到台面上去!看他怎么收场!”

    洛伦·哈特也振奋起来:“这既能表明我们并非畏惧调查,只是要求公正,又能彻底揭露他的伪善。回绝这个提议,等于承认他自己心里有鬼!”

    “不止如此,”德索莱特补充道,“回函中要明确指出,根据王国古老法统与贵族权利宪章,领主在未经过合法、公正的审判前,不得被剥夺权利或定罪。他现在的做法,是在践踏王国基石。我们要把这场对抗,拉高到‘维护王国法统不被权臣篡夺滥用’的层面。呼吁所有还尊重古老法律的贵族关注此事。”

    两天后,一份措辞严谨、引经据典、盖有北境荒石自治领议会印章及德索莱特领主印鉴的正式回函,被送到了奥利弗·韦斯特的手中。

    回函逐条驳斥了指控,以详实证据指出所谓“祸首”实为揭露阴谋、抵抗侵略、庇护无辜的英雄,而“动荡之源”恰恰来自奥古斯特·卡斯尔的禁忌实验、布雷克的背叛以及奥兰多公爵势力的暗中支持。文中强调,荒石镇的一切行动均符合自卫、抗暴及履行盟约之正当权利。

    最关键的部分在于对“审判”的回应:

    “……荒石领尊重王国律法,然,今日之指控与裁定,其提出者北境伪议会乃叛徒所建,其支持者奥兰多公爵殿下与指控事项存有重大利益关联,已构成根本性利益冲突。在此情形下,由利益关联方单方面主导之调查与审判,其公正性荡然无存,绝非王国律法之本意。”

    “为确保最低限度之程序公正,彰显王国法统之纯粹,吾等谨此提议:由王国境内众所公认之无利害关系方——如年高德劭之东方边境守护哈温伯爵、智慧之神埃拉图斯神殿之资深学者阿芒迪斯大师、前王国首席大法官劳伦斯爵士——此等人士共同组建独立特别调查委员会。委员会应于中立地点——如知识圣城埃拉托或贸易自由市金穗城——行使职权,公开受理双方证据,允许质证与辩论,并将其调查结论公诸于世。荒石领愿在此真正公正之框架下,接受质询,以证清白。”

    “若此追求基本公正之提议仍遭拒绝,而执意以强权加之,则非荒石领不遵法度,实乃有人假借王权之名,行打压异己、掩盖罪行之事。王国法统危矣,贵族权利倾颓,此非一隅之地之祸,实乃王国根基之患。望摄政王殿下三思,亦望王国所有忠诚于法统之贵族、神殿明察。”

    奥利弗·韦斯特阅读回函时,那张刻板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哈温伯爵以顽固守旧、重视传统贵族权利闻名,向来对摄政王加强中央权力的举措颇有微词;阿芒迪斯大师是着名的法律与逻辑学者,在智慧神殿内地位超然;劳伦斯爵士更是法律界的活传奇,退休后隐居,但其意见仍举足轻重。提议由这些人组成调查委员会,地点还选在难以被一方完全控制的中立城市,这几乎是在公爵的“公正”面具上公开划了一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动作略显僵硬地收起回函,次日一早便带着队伍匆匆离开,马蹄在泥泞中显得颇有些仓促。

    荒石镇的大门依然矗立。这场外交交锋没有胜者,但荒石镇成功地将皮球踢了回去,并在道义高地上插下了一面更鲜明的旗帜。半年的期限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但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将是军事准备、外交博弈与人心争夺的激烈竞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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