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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4章 等待与煎熬

    接下来的几天,对布加勒斯特王宫,对整个罗马尼亚高层而言,无疑是一场缓慢的凌迟。外界的一切似乎依旧如常,夏末的阳光依旧炙烤着大地,咖啡馆外依旧坐满了看似悠闲的市民,多瑙河上的货轮依旧鸣着汽笛往返。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一股源自顶层的、冰冷刺骨的恐惧和焦虑,正沿着权力的神经网络,隐秘而迅速地向下蔓延。

    埃德尔一世取消了所有非必要的公开活动,将自己几乎封闭在了王宫的核心区域。他办公室里的灯光常常亮到深夜,甚至彻夜不熄。巨大的地图桌上,东西两线的军事部署图被不断更新,标注着敌我态势的箭头和符号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烟灰缸里总是堆满了烟蒂,浓重的烟草味几乎成了这间房间挥之不去的固定气息。

    他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各种可能。斯大林会立刻动手吗?如果红军越过普鲁特河,他是命令边境部队象征性抵抗后撤退,以保存实力并避免给苏联全面开战的借口?还是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哪怕这意味着将有限的精锐部队消耗在东线,从而让西面的德国和匈牙利有机可乘?哪一种选择,更能维护国家的尊严,又能为外交争取到更多的转圜空间?

    而柏林的态度更是微妙。德国官方对《苏德条约》欢呼雀跃,称之为“和平的典范”,但对那份秘密议定书却讳莫如深。里宾特洛甫办公室对罗马尼亚的“催促”似乎暂时沉寂了下去,但这种沉寂反而更让人不安。这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还是一种等待,等待苏联先动手,然后德国再趁火打劫?

    每一天,埃德尔都在等待伦敦和巴黎的回音。那份包含“石油换保护”具体条件的紧急照会,应该已经摆在了张伯伦和达拉第的案头。他们需要时间讨论,需要权衡利弊,这他可以理解。但在德苏勾结已成事实的当下,每一分钟的拖延,都像是在罗马尼亚的棺材板上多钉入一颗钉子。

    终于,在令人焦灼的等待的第四天,英国大使馆传来了消息,不是通过正式外交渠道,而是卡尔顿爵士请求再次秘密觐见。

    依旧是那间昏暗的小图书室,只是壁炉没有生火,显得更加阴冷。卡尔顿爵士看起来比上次更加疲惫,眼袋深重,一向挺括的西装也似乎带上了褶皱。他带来的,并非埃德尔期望的、装着正式盟约和武器清单的公文箱,而是一份沉重且充满外交辞令的口头答复。

    “陛下,”卡尔顿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尴尬,“首先,我代表我国政府,对贵国目前面临的复杂且困难的局势,表示最深切的……同情与理解。”

    埃德尔的心微微沉了下去。“同情与理解”,这通常是实质性帮助缺失时代替品。

    “关于您提出的……‘石油换保护’方案中的具体条款,”卡尔顿斟酌着用词,“伦敦经过慎重且激烈的讨论,认为在目前欧洲整体局势发生……嗯……剧烈变化的背景下,一些条款的执行面临着巨大的现实困难。”

    他避开埃德尔锐利的目光,继续说道:“例如,立即提供两百门高射炮和一百架最新式战斗机……陛下,您应该理解,我国自身也面临着德国空军的直接威胁,我们的军工生产线正在全力运转以满足皇家空军和本土防空的需求,实在难以在短时间内抽调如此数量的装备运往东欧。这并非不愿,而是……能力所限。”

    “至于那份公开的、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共同防御保证……”卡尔顿顿了顿,似乎接下来的话更加难以启齿,“内阁认为,在德苏签署条约的敏感时刻,如此明确且公开的军事承诺,可能会被视为对德苏双方的直接挑衅,从而引发不可预测的、灾难性的连锁反应。这不符合……嗯……维护欧洲目前脆弱和平的大局。”

    埃德尔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戴上了一副大理石面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股冰冷的怒火和失望,几乎要将他冻结。困难?能力所限?挑衅?维护和平?全是借口!本质上,英国仍然不愿意为了一个东欧国家,真正承担起与德国乃至苏联开战的风险。他们还在幻想,还在犹豫,还在计算着那该死的“利益平衡”。

    “那么,”埃德尔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爵士先生,伦敦的‘慎重讨论’,最终给了罗马尼亚什么?除了‘同情与理解’之外?”

    卡尔顿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问,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伦敦决定,可以立即先行提供三十门旧式高射炮和二十架‘斗士’式双翼战斗机——这已经是我们在不影响本土防御前提下能拿出的最大诚意。同时,我们可以派遣一个非正式的军事观察团,协助贵国评估防御需求。在经济上,我们可以提供一笔有限的贷款,用于贵国向我国购买……非禁运范围内的军事物资。”

    三十门旧炮,二十架过时的飞机,一个观察团,一笔需要偿还的贷款。这就是英国对德苏勾结、对罗马尼亚面临亡国威胁的回应?埃德尔几乎要冷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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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当苏联红军根据他们与德国秘密达成的协议,开进比萨拉比亚时,”埃德尔一字一顿地问,“这三十门旧炮和二十架‘斗士’,能阻止他们吗?贵国的‘军事观察团’,是准备在一旁记录我们是如何失去领土的吗?”

    卡尔顿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但他很快恢复了外交官的镇定:“陛下,关于比萨拉比亚问题,我国政府的立场是,坚决支持罗马尼亚的领土完整。我们会对任何单方面改变现状的企图提出最严重的外交抗议。我们相信,通过坚定而一致的外交努力,可以遏制……某些不负责任的冒险行为。”

    外交抗议。埃德尔想起了尼古拉首相最初的怒吼。在坦克和刺刀面前,外交抗议苍白得如同废纸。

    “我明白了。”埃德尔缓缓站起身,结束了这次令人失望的会晤,“感谢爵士先生传达伦敦的‘诚意’。请转告贵国政府,罗马尼亚会牢记……在关键时刻,谁伸出了援手,谁又只是给予了口头上的‘同情’。”

    他的话语很平静,但其中的冰冷和疏离,让卡尔顿爵士不由得心中一凛。

    送走英国人后,埃德尔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金色的余晖洒在王宫花园里,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西方的援助指望不上了,至少是指望不上足以改变战略态势的实质性援助。他们依旧把罗马尼亚看作是可以牺牲的缓冲地带。

    现在,他真的只能靠自己了。靠罗马尼亚军队有限的力量,靠普洛耶什蒂油田这个烫手的山芋,靠在这两个巨人的夹缝中,进行一场极度危险的、几乎没有胜算的平衡游戏。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总参谋部:“伊利埃斯库元帅,A计划优先级提升。我要在四十八小时内,看到应对东方威胁的详细预案,包括……有限抵抗的方案,以及……必要时,有序撤离和破坏的方案。”

    放下电话,无尽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不能休息,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的软弱。他必须像一根擎天之柱,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死死撑住罗马尼亚这片即将倾覆的天空。

    等待结束了,但煎熬,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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