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映照着邯郸城内一座不算起眼的府邸。
赵括拖着几乎被掏空的身躯,屏退了所有仆役,独自踉跄步入昏暗的内室。
他身上昂贵的甲胄早已破损不堪,沾满血污与尘土,那张曾经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平静。
函谷关的惨败、联军的崩溃、袍泽的哀嚎……这一切如同梦魇般在他脑中盘旋。
但最终定格的画面,却是崤山古道那场“意外”伏击前,他与那个神秘黑衣人最后的接触。
“为何选我?”
当时他这样问,声音带着不甘与挣扎。
“因为你姓赵,却非宗室核心,你有野心,却无足够根基。赵国给不了你的,大秦可以。”
黑衣人的声音毫无波澜:“更重要的是,你足够聪明,懂得权衡。”
那盒沉甸甸的黄金,以及那枚冰凉而沉重的令牌,被塞入了他的手中。
令牌材质非金非铁,上面刻着玄鸟纹样和一个小小的“学”字,背后则是一个复杂的编号。
“持此令,你的直系子嗣,无论男女,可入咸阳学室,习秦律、知农战、明法度。
他们将成为真正的秦人,受大秦律法庇护,远离山东六国的巫蛊鬼神之乱,不必担心成为哪家祷祝修炼的药引,或是哪派巫觋祈求力量的祭品。”
“巫咸族……”
赵括当时打了个寒颤。
这个神秘而古老的族群,在楚国势力极大,甚至连楚王都不得不顾及他们,擅长各种诡秘咒术,山东六国对其畏之如虎,常有贵族或天赋异禀者莫名失踪,传言便是与他们有关。
能对抗巫咸族的,或许只有秦国的严苛律法和更强的力量。
最终,在巨大的诱惑和对未知恐怖的畏惧下,他默许了那场意外的发生。
他带着精锐听从了信陵君的计划,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以一次微小的指挥失误,导致了魏无忌所在的本阵暴露在了秦军歌者营最致命的打击范围之下。
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点,然后……“反应慢了半拍”。
他活了下来,带着一身英勇奋战的伤痕和悲愤欲绝的哭诉,成为了魏国阴谋的“受害者”。
此刻,赵括颤抖着手,从贴身的暗袋中取出那枚令牌和一个小巧的、以秦国秘法封存的金属盒,里面是早已兑换好的、在各国都能流通的秦地金饼。
令牌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嗬……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低笑,混合着哭腔。
为了这令牌,他背叛了信任他的信陵君,葬送了数万赵魏精锐,也彻底玷污了“赵括”这个名字。
值得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的儿子,不用害怕哪天被某个强大的祷祝或者神秘的巫咸族裔盯上,成为他们提升力量的“材料”。
在秦国,至少在明面上,律法高于一切,哪怕是诡异的巫术,也要在秦法的铁幕前止步。
“父亲……”
门外传来稚嫩的呼唤,是他年仅七岁的长子。
赵括猛地一颤,迅速将令牌和金盒收起,脸上挤出一种扭曲的、混合着愧疚、决绝和一丝期盼的复杂表情。
他打开门,看着儿子清澈而带着些许不安的眼睛。
“我儿。”
他蹲下身,用力抱住儿子,声音沙哑而低沉。
“记住,好好读书,将来……去一个更广阔的地方。”
他不能明说,只能寄望于未来。
这枚用无数人命和自身名誉换来的令牌,是他能为后代铺就的、唯一一条在他看来“安全”且“有前途”的道路。
与此同时,在赵国的权力中心,另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平原君赵胜府邸。
“查!给本君仔细地查!”
赵胜面色铁青,对着心腹门客低吼道:“信陵君之死,太过蹊跷!
赵括……他就算是个纸上谈兵的庸才,也不该在那种情况下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还有他带回来的那些亲卫,他们的说辞,未免太过一致!”
门客低声道:“君上,如今国内群情激愤,皆指向魏国。若此时深究赵括,恐怕……”
“恐怕什么?恐怕动摇军心?恐怕让外人看我赵国笑话?”
赵胜猛地一拍案几:“正因为如此,才更要查清!若真是魏国阴谋,我赵国必与魏国不死不休!但若是……若是内部有人……”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寒光闪烁。
他怀疑的,不仅仅是赵括可能的无能,更是一种更深层的、他不敢细想的可能性。
秦国黑冰台无孔不入,谁能保证,赵国内部就是铁板一块?
赵括的“失误”,会不会是……
“秘密调查,不要打草惊蛇。重点查赵括回国后的接触之人,以及……他家中是否有不寻常的财物往来。”
“诺!”
一张无形的网,开始悄悄撒向刚刚“侥幸”生还的赵括。
巴蜀的烟雨与咸阳的肃穆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象。
当那支风尘仆仆却依旧保持着精干仪容的车队,在秦国黑甲骑士的护卫下,缓缓驶入咸阳城门时,无疑吸引了众多暗中的目光。
车队中央最为宽敞的一辆马车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剑习武痕迹的手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年轻而英挺的面庞,正是蓝开。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咸阳高大巍峨的城墙与井然有序的街道,眼神复杂,有归来的感慨,亦有对未知前程的审慎。
他身侧,坐着一位身着靛蓝衣衫、气质清冷中带着一丝神秘婉约的女子,正是白芷。
她并未看向窗外,只是垂眸静坐,手中轻轻捻动着一枚古朴的骨笛,周身仿佛萦绕着与咸阳格格不入的、属于巴山蜀水的灵韵。
他们的女儿嬴琰,则好奇地趴在车窗边,睁着一双酷似其母的明亮眼眸,打量着这座即宏伟都城。
“咸阳……终于到了。”
蓝开放下车帘,声音低沉。
白芷抬起眼帘,看了丈夫一眼,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到了又如何?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履行你的职责,延续我的传承罢了。”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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