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空岛的夜,总是来得悄然而温柔。
绛雪花树的枝桠在月华下舒展成一片朦胧的暗影,垂落的藤蔓间缠着不知从何处散落的星屑,莹莹闪烁,宛如谁在天幕上随手撒了一把细碎的钻石。
空气里浮动着清冷的甜香,与月色一样透明。
阮轻舞赤足踏上听风崖的琉璃台阶。
足底传来玉石浸润过夜露的微凉,雪白的纱质裙摆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扫过阶面,不经意间便沾染了落在其上的花瓣与湿意,洇开几痕深色的水迹。
她未在意,只是仰起脸,望向古树最高处——
他就在那里。
雪千澈斜倚在一根横枝上,姿态慵懒。
银紫长发未束,如霜如瀑,流泻而下,几乎与枝头垂落的星屑藤蔓融为一体。
深紫的流云袍松松披着,襟口微敞,露出小片玉色胸膛,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那双暮紫色的眸子低垂着,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指尖一片将落未落的绛雪花瓣,眼底映着月华与花影,流转着难以捉摸的微光。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眼睫微微一抬。
目光相接的刹那,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摄人心魄的弧度。
指尖那片花瓣被轻轻一吹——
脱离了枝头,乘着无形的气流,打着轻盈的旋儿,慢悠悠地,朝着她飘落。
他的声音也随之落下,比夜风更轻,却裹着笑意的蛊惑,丝丝缕缕钻进她耳中:
“接不住的话……”
花瓣悠悠,已飘至她鼻尖前方。
“今夜,可要受罚的。”
他顿了顿,暮紫色的眼底闪过一丝危险又迷人的光。
阮轻舞眸光未动,只静静看着那片旋转的花瓣。
在它即将擦过她鼻尖的瞬间,她抬手,指尖精准而轻柔地一拈。
花瓣安然停驻在她食指与中指之间,边缘还染着月华的银晕。
她抬眼,望向枝头。
雪千澈眸中的笑意深了。
他甚至没有移动位置,只是朝着她的方向,随意地伸出了一只手。
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虚虚一握,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牵引力便包裹住阮轻舞。
她足尖轻点,身姿如被风托起的羽絮,轻盈地掠过层层枝桠,下一秒,已然落入他怀中,被他稳稳安置在膝上。
横枝微颤,落下几许星辉与花香。
他手臂环过她的腰肢,将她圈在怀中这方狭小又私密的天地里。
微凉的吐息拂过她耳畔,带着绛雪与冷月的气息。
“接得不错。”
他低声说,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满意与更深沉的暗哑。
“所以……奖励你,今夜陪我在这看尽月落星沉,如何?”
阮轻舞眨了眨眸子,所以,无论接不接得住,她都会被留下?
“你偷喝我的绛霜醉了?”
他忽然低头,鼻尖亲昵地蹭过她微启的唇角,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随即被温热的呼吸晕染。
低沉的嗓音像化开的雪水,带着笑意,漫入她唇齿间。
阮轻舞长睫轻轻一颤,月光在那蝶翼般的阴影上跳跃。
她眼神飘忽了一下,小声辩解:
“就……尝了一小杯。”
“撒谎。”
雪千澈低笑,暮紫色的眼底掠过一道幽光。
话音未落,他已含住她微微湿润的下唇,不轻不重地吮了一下,仿佛在品尝残留的酒香。
舌尖尝到那清冽甘醇的余韵,他稍稍退开毫厘,气息交融,笃定地揭穿:
“是两杯。”
夜风恰在此时拂过,花影簌簌摇曳,惊落枝头未曾融化的细雪,碎玉般洒在他们交叠的衣袍上。
后半夜,浮空岛起了薄雾,朦胧了月色,也柔化了琉璃的清冷。
阮轻舞裹着他宽大的深紫外袍,蜷在他怀里昏昏欲睡,银白的长发从他臂弯流泻,发间不知何时被他别了几朵半开的绛雪花,幽香与她的气息缠绕。
琉璃窗内,雪千澈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些。
似是感应到他的心意,他本体的花藤便悄然动了。
柔软而冰凉地,悄悄探入袍角,缠绕上她裸露的纤细脚踝,再顺着小腿的曲线,极缓极轻地蜿蜒而上,像无声的占有,又似温柔的禁锢。
阮轻舞在睡梦中微微蹙眉,无意识地低喃:“别闹……”
“好。”
他垂首,一个轻如雪落的吻印在她眉心,带着无尽的纵容。
“你睡吧。”
“我自己来……”
“……”
绛雪花依旧无声飘落,绵绵不绝,为琉璃窗内相拥的身影覆上一层又一层柔软莹白的纱。
雪千澈一手揽着软成春水的她,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她柔顺的长发,指尖穿梭在发丝间,动作是无比温柔。
浮光绛雪岛终年清寂的空气中,漾开一层暖融融的金色光晕。
闲枝渡春,与卿同梦。
直至,夜尽天明。
“千澈,你在写什么?”
一道嗓音自身后响起,如初春破冰的溪流,明亮又温煦,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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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曜踏着光而来。
一袭流金长袍似将天边朝霞裁下披在了身上,璀璨的金发未加束缚,如流淌的旭日,映得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圈温暖的光晕里。
那双澄澈的灿金色眼眸,此刻正专注地望着雪千澈案前的宣纸,里面干干净净,盛满毫不作伪的欣赏与求知欲,像是从未被世间尘垢沾染过的赤子之心。
他像一轮误入冰雪秘境的小太阳,瞬间驱散了听风崖固有的几分寒冽。
雪千澈没有抬头,笔锋未停。
紫毫舔着以雪晶研就的淡墨,在特制的花瓣纸上继续游走,留下力透纸背又风骨嶙峋的字迹。
“辞别三千烽火色,独钓云海一痕烟。”
他念出纸上的句子,声音如深潭底部被水流拂过的冷玉相叩,清越中带着经年不化的凉意。
那语调是漫不经心的,仿佛写的不过是窗外一片雪花的形状,可尾音处却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沙哑,像是孤寂岁月化作的霜雪,在喉间悄然碾磨过。
每当他开口,那低沉如月下松涛缓缓漫过山岩的声线,便裹挟着寒雾般的清冷。
一字字熨帖过来,听得人灵台为之一清,脊背却无端泛起微凉。
“千澈,你的字写得真好看。”
九曜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要趴到案边,金发有几缕垂落,险些碰到未干的墨迹。
他眼里闪着纯粹的光,恳切又直白。
“教教我,好不好?”
他总是这样,光明坦荡,喜怒哀乐皆如晴空朗日,毫不迂回。
雪千澈终于搁下笔,抬眼看向身侧这团过于明亮温暖的存在。
暮紫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近乎玩味的微光,薄唇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呵。”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脆如冰晶在寂静中相击,清冽悦耳,却又透着一股子万事不萦于心的疏懒,仿佛世间诸般热闹,于他不过是隔岸观火。
“九曜,你学这个做什么?”
九曜理所当然地答道,笑容灿烂得晃眼:
“嗯,因为小月亮喜欢字写得好的人呀。”
他微微偏头,金眸中闪着洞察般的单纯光芒,继续说道。
“我瞧着,她时常来这浮空岛陪你,看你写字,听你弹琴……定然是因为你的字写得特别好看,琴也弹得特别动人。”
他的逻辑简单直接,带着一种天真笃定,仿佛找到了接近心中所慕的秘诀,虚心求教的态度诚恳得令人莞尔。
雪千澈闻言,唇角那抹清冷弧度,几不可察地加深了些许,化作一种意味深长的浅淡笑意。
“会不会是因为你们几个……太黏人了些?”
他声音依旧如碎玉寒潭,不疾不徐,却精准地抛出钩子。
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与淡淡的调侃:
“她吃不消,才来我这里……躲躲清净?”
“啊——?!”
九曜那双灿金色的眼眸蓦然睁大,像是被这句话里隐含的信息量击中。
温暖明亮的脸上,瞬间漫开一层显而易见的羞窘红晕,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几乎要与他璀璨的金发融为一体。
“我、我只是……和小月亮多尝试了一些……”
他难得有些磕巴,眼神飘忽了一下,像是真的在认真反思。
“学术上的新花样……”
声音越说越低,底气明显不足。
他确实爱缠着阮轻舞,将那书架上的所有花样都试一遍。
此刻被雪千澈一点,他不禁扪心自问:
难道自己真的……太黏人了?
以至于小月亮需要特意跑到这冰雪之境来避难?
他是——不讨小月亮的喜欢了么?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沮丧,金灿灿的头发似乎都黯淡了一瞬。
他拧着眉头思考片刻,忽然目光一亮,望向浮空岛边缘云海之下的某处。
那里,海浪轻拍礁石,一道修长挺拔的少年身影正独自静立,周身萦绕着纯净的水泽之气——正是化形后的沧渊。
“那……”
九曜像是找到了解决方案,重新振作起来,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明亮积极。
“我去教小沧渊修炼好了!他刚化形不久,正需要引导!”
说着,他朝雪千澈挥了挥手,笑容依旧灿烂,却多了几分痛改前非的决心:
“走啦!”
“我就不烦小月亮了!”
“新化形的青莲和墨莲也需要我教导。”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化作一道温暖耀眼的金色流光,划破浮空岛清寂的雪空,径直朝着下方海边的方向坠去,迫不及待地投入教导后辈的新事业中。
待那金光彻底消失在云海之下,绛雪古树旁,一袭青衣的惊鸿这才慢悠悠地显出身形。
他懒散地抱着双臂,背倚着开满繁花的树干,俊逸的脸上满是看透一切的玩味笑意,摇了摇头,低声叹道:
“哈……九曜尊上,可真是好骗啊……”
“还好他被小月亮养在了这里。”
“若是在外界,定叫人骗去满树神花,连神源道果都一颗不剩。”
他的目光转向依旧安然端坐、执笔似乎准备继续书写的雪千澈,眼中笑意更深,带着三分调侃:
“这世上,论起手段……”
“怕是没谁,比得上咱们妖神大人腹黑了。”
“三言两语,便清退一位情敌。”
“九曜肯定不知道,小月亮在你这里,根本下不了床吧。”
“要论缠人的本事……谁比得上你呢?”
惊鸿挑了挑眉,望向雪千澈笔下那“独钓云烟”的字句,意有所指。
“难怪小月亮被你勾得……神魂颠倒。”
“你哪里是独钓云烟,你是独钓明月才对。”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带着浓浓的打趣。
“堂堂妖神,倒是将这蛊惑众生的手段,尽数用在了小月亮身上。”
“不过是……愿者上钩罢了。”
雪千澈暮紫色的眼底,辗转的微光,如冰层下的暗流。
“反正本君,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他垂眸,看着纸上愈发显得孤高清绝的字迹,唇角那抹弧度,似乎又深了那么一分。
“那小没良心的,若是不钓得紧一点,谁知道她下一刻,会在哪处温柔乡?”
“哈哈哈……”
“雪千澈啊雪千澈,你也有今天……”
惊鸿在一旁不厚道地笑了。
“谁能相信啊!咱们这位凌驾众生的妖神大人,居然也这般争宠。”
雪千澈并未反驳,亦未动怒。
他只是重新执起笔,蘸了蘸已然微凉的雪晶墨。
在“独钓云烟”的留白处,极轻、极淡地,添上了一笔弯月般的墨痕。
仿佛无声的默认,又像是更深的筹谋。
掩于风雪,藏于笔墨。
唯有那轮被他精心呵护的明月,与这位挚友,知晓这片冰封之下,早已燃起的只为一人摇曳的炽热星火。
“说起来,小月亮待九曜,那才是真真宠到了心尖上。”
“瞧,养得多好,跟个小太阳似的,半点阴霾都不见。”
惊鸿的视线悠悠飘向云海下方,那里金光与湛蓝水汽交织,九曜正耐心地引着一支柔韧金藤化为光剑,一招一式地教沧渊剑诀。
少年身姿挺拔,笑容明澈,周身洋溢着被妥帖珍爱、无忧无虑的气息。
雪千澈执着笔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暮紫色的眼瞳深处,那汪冰封的深潭仿佛骤然掠过一丝极寒的裂隙,周遭空气里的温度似乎都凭空下降了几分。
他微微侧首,目光似乎穿越了浮空岛的结界与流云,落在那团耀眼温暖的金光上,停留了一刹。
那一眼,淡得几乎难以捕捉,却仿佛有万千冰棱在无声凝结。
然后,他缓缓转回视线,落在惊鸿那张写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脸上。
薄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方才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早已消失无踪。
“闭嘴。”
两个字,吐音清晰,如冰珠坠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与威压。
他微微抬起下颌,那张昳丽近妖却终年覆雪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片纯粹的拒人千里的凛冽。
“你不说话,更顺眼些。”
惊鸿摸了摸鼻子,却也不恼,反而眼中的兴味更浓。
他识趣地没再继续欺负好友,只是抱着手臂,倚着花树,嘴角噙着笑。
“阿澈,给我尝尝你酿的酒——”
“没有。”
“怎么,全留着喂你的小月亮?连一口都舍不得分给老朋友?”
“滚。”
“啧——”
“重色轻友啊,雪千澈。”
话音落下,他也不等回应,身形便如青烟般消散在原地,只留下那声带着了然笑意的调侃,在紫雪与月光中悠悠回荡。
雪千澈面上凝结的寒意,如春阳下的薄冰,悄然化开。
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
一颗心,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满足。
挚友在侧,挚爱在心。
没有权谋倾轧,没有纷扰喧嚣。
在此刻,只有风雪声,笔墨香,故友偶尔的叨扰,和对那人必然会归来的笃定的等待。
这便是——
他漂泊万载,看尽繁华与凋零,最终寻觅到的、能让他神魂彻底安宁停泊的所在。
心灵的归处。
半枕浮光醉云烟,霜雪寄千山。
笔锋最后轻轻一提,一幅雪岭云烟图已成。
他搁下笔,指尖拂过冰凉的花瓣纸,目光悠远。
浮空岛的月光透过窗棂,温柔地落在他银紫色的长发与深紫的衣袍上,将他周身常年萦绕的凛冽寒意,也镀上了一层静谧的柔光。
“明月照冰心,春痕映归处。”
暗域,至高天。
巍峨神殿悬浮于无尽虚空,星辰在其下如尘埃流转。
原本应高踞神座、光辉圆满的几位至高存在,此刻周身萦绕的气息却晦暗不明,隐有裂痕。
皆是因下界历劫身的牵连,导致神格归位受阻,本源震荡。
死寂笼罩着神殿,唯有宇宙罡风刮过殿外永恒壁垒的呜咽。
良久,主座之上,那抹笼罩在混沌阴影中的身影——寂灭神千澈,缓缓抬起了眼。
他眼中只有一片不断湮灭又重生的星璇,象征着终焉与轮回的权柄。
“此般境况……绝非偶然。”
他开口,字字如亘古寒冰凝成的锋刃,裹挟着令星辰战栗、法则哀鸣的无上威压。
眼眸缓缓转向虚空某处,仿佛穿透了无尽维度,直视神域的方向。
“乃是神域那位执掌太虚的神主,刻意布下的局。”
“以红尘为饵,以情劫为网,坏吾等道心,损吾等神格……”
“当真好手段。”
他的身形似乎微微前倾,扫过殿中其余几位气息不稳的至高神。
“着实……狠辣决绝,不留余地。”
寂灭神千澈的声音如同淬了剧毒的蜜糖,明知沾之即神魂俱灭,却依旧蛊惑得万物生灵忍不住侧耳,贪恋那片刻致命的悦耳。
“既如此,本君便亲入此局。”
他缓缓自神座上站起。
声音响彻神殿,宣告着不容违逆的意志:
“将这道劫数,连同其根源……彻底湮灭。”
“否则,尔等神格,永无圆满之日。”
“澈!”
一声清叱骤然响起,打破了寂灭神话音带来的凝固威压。
轮回神指尖原本悠然旋转的彼岸花,瞬间湮灭成炽烈的红莲业火,映亮他骤然冷肃的绝美容颜。
业火跳跃,象征着轮回怒意的沸腾。
“你休要独断!”
轮回神的声音带着法则的嗡鸣。
“此事牵扯甚广,岂容你一人湮灭斩断?换个法子。”
“澈。”
另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冥神司离抬起眼帘,眸中似有万千幽冥世界生灭,他缓缓摇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反对:
“此举过激。牵一发而动全身,恐引更大劫数。吾,不赞同。”
就在冥神话音刚落之际。
神殿最深处的阴影中,一直静默如同不存在的虚无神夕昼,缓缓抬起了眸。
没有神力奔涌,没有威压爆发。
仅仅是一道目光投来。
那目光冷彻如万古不化的玄冰深渊,比寂灭神的终焉之意更纯粹,比冥神的幽冥之威更空无。
仿佛只是被这目光触及,存在的意义本身就要开始崩解。
他看着寂灭神千澈,声音平静无波,却让神殿内所有躁动的神力与法则,瞬间冻结。
“澈。”
“你动她试试?”
“千澈,就你的分魂没被她缠上!你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魔神玄焰几乎是从指缝里挤出声音,宽大的手掌死死捂住脸,透着一股生无可恋的萎靡。
他是真的没脸见人了。
只要一闭眼,轮回镜里那些画面就疯狂涌现,冲击着他作为魔神的尊严底线。
每每想起,都觉神魂灼烫,恨不能当场自我湮灭,或者把那段分魂的记忆彻底撕碎。
寂灭神千澈立于主座,声音依旧平稳冰冷,透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绝对理性,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漠然:
“本君提议亲入下界,湮灭那扰乱历劫的根源,正是为尔等彻底解决此等麻烦。为何阻拦?”
他不理解,或者说,并不在意其他几位神只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
在寂灭的法则面前,一切阻碍,皆是需要被涤荡的尘埃。
“麻烦?”
邪神玄幽带着自嘲与疲惫的冷笑。
他依旧半阖着眼,仿佛多看这世界一眼都是折磨:
“虽然吾至今无法理解……吾那分魂为何会痴迷至此。”
“但,既然那是吾的分魂所选……”
“吾便容不得旁人动她。”
他抬起下巴,邪肆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近乎偏执的护短。
“哪怕是你,寂灭神,也不行。”
魔神玄焰闻言,捂着脸的手指微微张开一道缝,露出同样复杂无比的眼神。
他虽然羞愤欲死,恨不得那段记忆从未存在。
可当寂灭神用那种谈论清除障碍物的口吻提起“湮灭”时,心头却陡然升起一股连自己都诧异的抗拒。
他们兄弟,算是彻底栽了。
栽在了自己分魂那不讲道理的深情里,并且,在经历了无数次内心崩塌与重建后,竟可悲地达成了某种共识。
“不如——先看看澈你自己的历劫身境况,再行定夺?”
冥神司离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僵持。
他的目光投向主座上面无表情的寂灭神,深知这位执掌终焉的至高存在一旦认定某事,其意志便如法则般难以撼动,霸道无比。
眼看千澈铁了心要斩劫,司离提出了一个迂回的建议。
此言一出,殿内微妙一静。
所有神只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寂灭神。
寂灭神千澈的眼眸微微转动,落在司离身上。沉默了片刻,才极其冷淡地吐出一个字:
“嗯。”
算是默许。
“澈的命格牵扯终极与起源,位阶最高,因果最重,受至高法则庇护最深。”
冥神司离转向殿中其他几位,声音肃穆。
“单凭一己之力,难以窥其历劫身全貌。”
“需吾等合力,以轮回为镜,以冥河为桥,贯通天地阴阳,方能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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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彼此对视,虽心思各异,但对此提议皆无异议。
他们同样想知道,这位看似超然物外的众神之首,其下界分魂,究竟是何光景。
“行。”
轮回神率先应下,手指轻抬,那面古朴的轮回镜再次浮现,镜面不再是之前映照他人时的清晰,而是蒙着一层厚重如时光尘埃的混沌雾霭。
冥神司离并指虚划,一条浩瀚无边流淌着无数灵魂光晕与遗忘之息的冥河虚影自虚空蜿蜒而出。
其一端缠绕上轮回镜的边缘,另一端则无限向下延伸。
穿透层层维度壁垒,试图勾连下界因果轨迹。
魔神玄焰与邪神玄幽也各自抬手,澎湃的暗红魔气与诡谲的幽紫邪能注入轮回镜,并非主导,而是作为撬动法则的庞大能量支撑。
而居于主位的寂灭神千澈,只是漠然地并指,从自己那深不见底的神魂本源中,引出了一缕气息。
那气息并非光华璀璨,而是一种极致内敛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存在的混沌,缓缓飘向轮回镜。
当这缕属于寂灭神的本源神魂气息触及镜面时——
“嗡——!”
整个至高天神殿为之剧烈一震!
轮回镜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并非明亮,而是如同将亿万星辰诞生与湮灭的瞬间压缩在一起,化作一片旋转的令人目眩神迷的混沌星云。
冥河虚影狂涌,众神合力维持的通道在恐怖的法则反噬与命格遮蔽之力中艰难稳定。
镜中混沌翻滚,抵抗着窥探。
众神之力持续灌注,如同在迷雾中强行开辟一条小径。
终于,那沸腾的混沌景象逐渐平息、消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
一幅巨大的水幕在神殿中央展开,代替了轮回镜的位置。
水幕之上,先是掠过一片茫茫无尽的冰冷的纯白——那是漫天飞雪,以一种亘古不变的姿态静静飘落。
随着雪花影像的缓缓消散、退去,如同帷幕拉开,水幕之中的画面,终于清晰地呈现在所有至高神的眼前。
寂灭神千澈立于主座,依旧是俯瞰众生、漠视轮回的至高之姿。
他垂眸时,那目光如冰封了千万载的深潭,不起微澜,唯有永恒的寒意与空寂。
眼尾处,几笔极淡的银色神纹若隐若现,宛如最精致的霜花凝结于亘古不化的冰面,衬得他的漠然愈发冰冷神圣,不容亵渎。
“即便窥见记忆碎片,又能如何?”
他的声音在水幕画面逐渐清晰前响起,依旧平稳,带着绝对权威的不耐与决绝。
“既定的事实,无法更改分毫。那扰乱历劫、惑乱神心的存在……”
他的语调渐冷,眸中湮灭之光微微流转,仿佛已在心中下达了终极的判词。
“便是该死。”
“任何阻碍吾等重归圆满之人,都当……”
话音未落。
水幕之上,被漫天飞雪洗过的画面,彻底定格。
并非预想中的绛雪花身于冰雪中孤寂悟道。
只见那与寂灭神容颜别无二致的历劫身——雪千澈,正斜倚在琉璃窗边的暖玉榻上。
而阮轻舞被他揽在怀中,周身竟缠绕着无数柔韧发光的绛雪花藤,那些藤蔓如有生命般,亲昵而占有地环过她的腰肢、手腕,甚至有一缕正轻轻撩过她泛红的脸颊。
还有些隐没在暗处,不知缠入何方。
雪千澈低下头,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廓,暮紫色的眼眸半阖,里面翻滚的是浓稠得化不开的暗潮。
“阿澈,轻……轻点……”
阮轻舞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似抱怨,更似撒娇。
“乖乖,叫夫君。”
雪千澈低笑,指尖抚过她被花藤衬得愈发纤细的手腕,吐息灼热。
他声音低哑,带着诱哄与不容抗拒的强势。
短暂的沉默,缠绵水声。
然后,一声极轻带着赧然与依恋的回应,怯生生响起:
“夫君……”
顿了顿,又添上一句软糯的控诉:
“……疼。”
雪千澈闻言,满是宠溺与纵容,他俯身,吻了吻她湿漉的眼睫,叹息般轻叱:
“娇气。”
“……”
至高天神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神只的目光,都凝固在水幕上。
寂灭神千澈,彻底僵住了。
那双向来只有湮灭法则的星璇眼眸,此刻竟罕见地出现了凝滞。
他看着水幕中,那个与自己本源相连的历劫身,用着属于自己的容颜、气度,甚至一部分神魂特质,却做出……那样缠绵入骨的姿态。
这不对!
一定是他打开的方式有问题。
这不是绛雪花身历劫应有的清寂悟道。
不是斩断尘缘的冷酷决绝。
而是沉溺。
是占有。
是沉浸在温柔乡中,心甘情愿被缠绕、被捕获,甚至……乐在其中。
“……”
寂灭神周身那终年笼罩的令万物战栗的湮灭气息,第一次出现了不稳的波动。
俊颜上是被颠覆的茫然与震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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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能看的吗?”
魔神玄焰缓缓放下了捂着脸的手,脸上的神情混合着极度惊愕。
他甚至忘记了尴尬,嘴巴微微张开,看看水幕,又缓缓转头,看向主座上那尊仿佛冰雕突然裂开一道缝的寂灭神。
“寂灭会不会杀人灭口?”
“不是没这个可能……”
邪神玄幽也彻底睁开了眼,紫晶眸子死死盯着水幕,里面翻涌着极度复杂的情绪。
有一种看到更高冰山崩塌,近乎惊悚的难以置信。
“这真的是寂灭?”
轮回神指尖的红莲业火不知何时熄灭了,他绝美的脸上是一片空白的怔忡。
“关键不是寂灭吧?他身下缠着的——还是吾主。”
冥神司离沉稳如山的气场也出现了一丝裂痕,眸中幽冥世界幻灭的速度陡然加快。
“就非要缠着她一个人是吧?”
“就非要跟我们抢?”
他们以为寂灭神是唯一的幸存者,是能冷静执行湮灭的裁决之刃。
却万万没想到……
这刃,早就自己融在了那汪看似温柔的春水里,化作了缠绕的藤,在为她开花如雪。
原来,桃花劫也没有放过他。
而是他……沉溺得最深。
“她——是劫,是神劫。”
所有至高神,在这一刻都肯定了这件事。
她是他们的劫。
渡不过,就是万劫不复。
寂灭神千澈站在那里,星璇眼眸中倒映着水幕里缠绵的画面。
他周身的气息忽明忽灭,那属于终焉与湮灭的至高神格,似乎都在震颤。
良久,魔神玄焰才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语气,喃喃打破了死寂:
“澈……你刚才说,该死的……是谁来着?”
“澈,你可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啊。”
魔神玄焰咂咂嘴,语气酸得能拧出汁来。
“你居然爬上了阮阮的床,还……玩得这么花?”
他的话说得暧昧,在寂静的神殿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嘭——!!!”
一声爆裂巨响骤然炸开!
那面的巨大水镜,在寂灭神周身骤然爆发的湮灭气息冲击下,瞬间化作了最细微的齑粉。
纷纷扬扬,还未落地便彻底消散于无形。
连带着,那连接下界的冥河虚影也一阵剧烈动荡,险些被强行截断。
神殿内死寂了一瞬,唯有那狂暴未散的湮灭余韵,如寒风般刮过每一位神只的神魂。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神殿最深处的星海中传来。
虚无神夕昼缓缓抬眸,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存在的眼睛里,此刻竟清晰地映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他的视线落在了寂灭神本尊身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冰锥:
“藤蔓?”
他顿了顿,仿佛在品味这个词背后隐含的与寂灭神格截然相反的缱绻与掌控欲。
“真会玩。”
三个字,轻飘飘落下,却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具杀伤力,精准地钉在了寂灭神此刻最不堪的痛处上。
“……”
寂灭神千澈没有出声反驳,也没有暴怒。
他只是缓缓地以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抬起了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敢睁开眼。
希望是他的幻觉。
那只象征着湮灭与裁决的手,此刻指节分明,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轻颤。
星璇般的眼眸被遮住,那总是覆着霜雪般冷漠神色的脸庞,线条紧绷。
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绝望”的情绪。
并非对敌,而是对自己。
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淹没了这位众神之首。
“哟~”
魔神玄焰像是嫌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抱着胳膊,继续添柴。
只是那语气里的酸味几乎要弥漫整个至高天。
“还要让人家叫夫君呢?”
“啧……阮阮可都没这么叫过我……”
他撇撇嘴,想起自己分魂自愿当狗,更觉心塞,忍不住愤愤捶了一下神座扶手:“可恶啊!”
他不知是在恼自己分魂不争气,还是在酸寂灭神历劫身待遇更好。
居然还争取到了夫君的称呼。
真的酸死他了。
一时间,神殿内所有神只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寂灭神身上。
“就是啊!她凭什么叫你夫君?”
轮回神风烬顿时就炸毛了。
“我哪里不如你了?”
“她该叫我夫君才对,你——你只能算是小三。”
“正宫,应是本座。”
“……”
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寂灭神,周身的湮灭气息不受控制地开始剧烈震颤!
寂灭神此刻真的很气。
气那历劫身不争气!
竟堕落到如此地步!
将属于寂灭神格的冰冷与崇高,尽数碾碎在温柔乡里。
气这群同僚不着调!
此刻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神格受损、历劫失败的威胁当前,他们竟在比较谁才是正宫?!
更气的是……
那水幕中惊鸿一瞥的缠绵,那声软糯的“夫君”,那缠绕的花藤……
如同最顽劣的心魔种子,竟在此刻,于他亘古冰封的神魂深处,撬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透进一缕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更不愿承认的陌生悸动与灼热。
“……”
寂灭神千澈放下手,眼底是茫然无措的混乱风暴。
“澈,你还要斩劫吗?”
冥神司离看向他询问了一句。
“该斩的是劫吗?该斩的是吾等心中的妄念。”
寂灭神的低徊嗓音,如从宇宙最深处传来的叹息,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经历了漫长的、冰封的跋涉。
“劫……何错之有?”
劫无过错,过在己心。
“吾那历劫身,是无可救药了,岂不是渡不了这劫?”
魔神玄焰无奈地说道。
“既然渡不过……”
“那便……”
“一起万劫不复吧。”
虚无神夕昼声音清浅,如雪落寒潭,不起波澜。
“至少,有明月相伴。”
“呵……”
一声低低的轻笑,从邪神玄幽的方向传来。
“有趣。”
明烛燃尽,万劫的尽头倘若有明月相随,连覆灭都成了诗。
原来共赴深渊,也算红尘里,白首了一程。
雪烬吻月痕,劫灰深处,忽逢春。
千山共白首,此夜同灯,照劫身。
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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