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一声足以震碎耳膜的巨响,在皇家地下避难所的最深处炸开。
那不是敌袭,而是一把重达三百斤的秘银锻造锤,被狠狠地砸在了那张精美的红木战术桌上。桌子瞬间四分五裂,木屑纷飞,连带着桌上那幅还在闪烁的全息魔法地图也一同熄灭。
“疯了!全是疯子!!”
咆哮声像雷鸣一样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
说话的是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五,但宽度却接近一米的矮人。他的胡子编成了无数条粗壮的辫子,每一根辫子的末端都挂着一枚沉重的金属螺母。那张被炉火熏得黑红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暴怒。
索尔加·铁手。
艾瑞亚大陆最负盛名的工程学大宗师,矮人铁堡的首席铸造官。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把那些只有理论存在的魔法图纸,变成冰冷钢铁现实的人。
“你们这群长耳朵和细皮嫩肉的人类,脑子里装的都是史莱姆的粘液吗?!”
索尔加跳上一只铁箱子,指着伊琳娜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喷了这位传奇女法师一脸。
“在世界之脊上造塔?现在?!”
“你们知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地壳板块在漂移!重力参数每三秒钟就在变!空气里的游离元素能把精钢腐蚀成豆腐渣!”
“这种时候,你们让我去那个正在喷火的火山口上,给这颗星球安一根避雷针?!”
“这是工程学的自杀!是对我索尔加职业生涯的侮辱!”
避难所里一片死寂。
年轻的国王亚历克站在角落里,尴尬地擦了擦额头的汗。老星象师维拉斯则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只有伊琳娜没有退缩。
她面无表情地抹去脸上的唾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暴怒的矮人。
“骂完了吗?”
伊琳娜的声音很轻,却冷得像冰。
“骂完了就闭嘴,听我说。”
“你……”索尔加被噎了一下,胡子气得直翘。
伊琳娜没有理他,她挥动法杖。
滋滋。
空气中残留的魔力被强行聚拢,那幅破碎的全息地图再次在半空中显现。虽然画面还在不断跳动、扭曲,但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两个红色的光点。
一个在极北的世界之脊。
一个在极南的新生平原。
“大师,你是个铁匠。”伊琳娜指着那两个点,“在你眼里,世界是什么?”
“是个大铁球!”索尔加没好气地回答,“里面是岩浆,外面是石头。”
“错。”
伊琳娜摇了摇头。
“它是一个活物。”
她手中的法杖轻轻一点,地图上的线条开始变化。不再是山川河流,而是变成了无数条纵横交错的、发光的血管和神经。
“维拉斯大师说得对,世界在发烧,它的免疫系统在暴走。这是因为它的‘大脑’——也就是位于世界之脊的‘世界之心’,受到了虚空的污染,陷入了混乱。”
“大脑疯了,所以它指挥身体去自杀。”
伊琳娜的手指顺着那些发光的线条,一路向南划去,最终停在了新生平原的位置。
“但是,这里。”
“在这里,还有一颗心脏是清醒的。”
地图上,那个代表新生平原的光点,突然爆发出翠绿色的光芒。那光芒虽然微弱,却极其稳定,如同暴风雨中唯一不灭的灯塔。
“那是‘大地之心’。”
伊琳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那是艾拉和她的族人,用生命守护下来的、最纯粹的星球本源。它代表着这颗星球的‘身体’。”
“身体还活着,大脑却疯了。”
“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处境。”
伊琳娜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索尔加。
“大师,如果一个人的脑子不清醒,在疯狂地抽搐,你会怎么做?”
索尔加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锤子:“打晕他?”
“不。”
伊琳娜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疯狂的理论。
“我们要……给他‘通电’。”
“我们要建立一个巨大的能量回路。把清醒的‘身体’(大地之心)的力量,强行泵入混乱的‘大脑’(世界之心)里。”
“用身体的本能,去强制接管大脑的控制权!”
“这叫——‘强制重启’。”
避难所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震撼。
索尔加张大了嘴巴,那双总是眯缝着算计材料的小眼睛,此刻瞪得像铜铃一样大。作为工程学的大师,他几乎在一瞬间就听懂了这个计划背后的技术逻辑。
这是一个星球级别的“心脏起搏器”。
“你……你是想……”
索尔加从铁箱子上跳下来,快步走到地图前。他那双粗糙的大手在虚空中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
“南边的‘大地之心’作为能源泵……利用地脉网络作为传输线……”
“但是不够……电压不够……”
“地脉网络在上次的冲击中已经断裂了七成,能量传到一半就会散光。”
索尔加猛地抬起头,眼神变得锐利无比。
“你是想用那座塔……”
“对。”伊琳娜点了点头,“世界轴(world Axis)。”
“我要在世界之脊上,建一座能够直插地核、同时又能刺破苍穹的‘针’。”
“它不是避雷针。”
“它是……导体。”
“它将直接引导‘大地之心’的能量,跨越地脉的断层,以‘共鸣’的方式,瞬间轰入‘世界之心’。”
“让两颗心脏,在同一个频率上跳动。”
伊琳娜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轻轻一捏。
“只要那一瞬间的共鸣达成。”
“世界的免疫系统就会重新识别自身的频率。它会意识到,那些正在攻击我们的火雨和地震,是在伤害它自己。”
“高烧,就会退去。”
说完这番话,伊琳娜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住了身后的墙壁。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矮人。
“这就是我的计划。”
“这就是我要的‘世界轴’。”
“现在,索尔加·铁手,告诉我。”
“你能造吗?”
索尔加没有立刻回答。
他背着手,在那堆废墟前焦躁地走来走去。那双厚重的铁靴子踩在满是玻璃渣的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你知道这有多难吗?”
索尔加停下脚步,背对着众人,声音闷闷的。
“要在那种极端的魔力环境下,锻造出一根能承受星球级能量冲击的‘针’。普通的秘银根本扛不住,必须用‘星核铁’。那玩意儿硬得连龙息都烧不化,只有用我们矮人的‘地心熔炉’才能锻造。”
“而且,这根针的高度至少要达到三千米。在不使用法法加固的情况下,纯靠物理结构……这简直是在挑战材料学的限限。”
他转过身,那张黑红的脸上,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成功率,不到一成。”
“而且一旦失败,能量反噬,整个北境……不,半个大陆都会被炸上天。”
“我们都会死。”
“我们现在难道活着吗?”
一直沉默的亚历克国王突然开口了。
他从阴影中走出来,那张年轻的脸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大师。”
亚历克指了指头顶。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我的王国正在死去。每过一分钟,就有一座村庄消失。每过一小时,就有一座城市沦陷。”
“等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也许艾瑞亚已经不存在了。”
“既然横竖都是死。”
亚历克看着矮人,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光芒。
“为什么不选一个……壮烈点的死法?”
索尔加看着国王,又看了看那个虽然虚弱却依然倔强的女法师。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连老星象师维拉斯都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突然。
“呸!”
索尔加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带铁锈味的唾沫。
“妈的。”
“我就知道,上了你们这帮疯子的贼船,准没好事。”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沾满油污的通讯器。
“喂!铁堡吗?我是索尔加!”
“给我把地心熔炉的火门全部打开!把所有储备的星核铁都给我拉出来!”
“什么?可能会炸炉?炸就炸!反正世界都要完了,留着那破炉子下崽吗?!”
“把所有的工匠都叫起来!哪怕是刚断奶的崽子,只要能拿得动锤子,都给我上!”
“我们要干一票大的!”
索尔加挂断通讯,转过身,看着伊琳娜。
那张粗鲁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狂野的笑容。
“丫头,把图纸给我。”
“老子这辈子打过剑,打过甲,甚至打过那个该死的魔导炮。”
“还没给这颗星球……打过针。”
……
三个小时后。
世界之脊,山脚下的废墟营地。
轰隆隆隆——
大地的震颤让所有的伤员都惊恐地抬起了头。
只见北方的天际线上,出现了一支庞大得令人窒息的舰队。
那不是船。
那是矮人的“空中堡垒”。
数十艘由钢铁和蒸汽驱动的巨型飞艇,喷吐着滚滚黑烟,顶着漫天的元素风暴,像是一群愤怒的钢铁巨兽,强行冲破了云层。
为首的那艘旗舰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画着锤子与铁砧的旗帜。
“那是……矮人的援军?!”
营地里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利安德站在帐篷外,看着那遮天蔽日的钢铁洪流,胖脸上满是震撼。
“乖乖……这群打铁的把家底都搬来了啊。”
而在那艘旗舰的甲板上。
伊琳娜迎着狂风站立,她的长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在她身边,索尔加正对着一群拿着图纸的矮人工匠大声咆哮,指挥着那些巨大的起重臂,将一根根粗壮得像是城墙一样的黑色金属柱,从货舱里吊出来。
“快!动作快!”
“地基组!哪怕是用牙啃,也要在那个被削平的山顶上,给我啃出一个深坑来!”
“铆接组!把你们的铆钉枪准备好!要是有一颗钉子松了,老子就把你们塞进炮管里打出去!”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也是一场凡人与神的赛跑。
在这片神迹降临过的废墟上,凡人们正在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试图修复神明的造物。
“伊琳娜阁下。”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维拉斯不知何时来到了甲板上。他看着下方忙碌的工地,眼神中带着一丝忧虑。
“这个‘世界轴’计划,理论上是可行的。”
“但是……”
老精灵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迟疑。
“无论是‘大地之心’,还是‘世界之心’,它们都只是能量源。就像是琴的两端。”
“要想让它们产生‘共鸣’,光有弦(塔)是不够的。”
“我们需要一个……弹琴的人。”
伊琳娜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
“什么意思?”
“共鸣需要引导。”维拉斯轻声说道,“两股星球级别的能量对冲,如果没有一个极其强大的意志在中间进行调和和引导,它们相遇的瞬间,产生的不会是治愈的波动,而是……毁灭的爆炸。”
“这个引导者,必须同时具备对‘秩序’和‘混乱’的深刻理解。”
“他必须能承受住那种足以撕碎灵魂的能量冲刷。”
“他必须……把自己当成那根‘针’的针尖。”
维拉斯转过头,那双星眸深深地看着伊琳娜。
“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伊琳娜的手指死死地抓着栏杆,指节发白。
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金色的身影。
那个总是冲在最前面,那个用身体堵住裂痕,那个……失去了右臂的男人。
凯兰。
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体内同时流淌着圣光与谐振之力的人。
但是……
“他废了。”
伊琳娜闭上眼睛,声音沙哑,“为了救我们,他失去了感知魔力的能力。现在的他,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而且……”
“我不能再让他去送死了。”
伊琳娜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我来。”
“我是传奇法师,我对能量架构最熟悉。我可以……”
“你不行。”维拉斯摇了摇头,打断了她,“你的魔力是纯粹的奥术,太‘干净’了。在世界意志看来,你也是异物。你进去的一瞬间,就会被排斥出来。”
“那还有谁?!”
伊琳娜失控地低吼道,“难道要我去求那个已经死了的德雷克吗?!”
维拉斯沉默了。
风声在两人之间呼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中。
滴滴。
伊琳娜腰间的通讯水晶突然亮了。
那是一个加密的频道。一个只有“圣辉之刃”内部成员才知道的频道。
伊琳娜愣了一下,颤抖着手接通了通讯。
“喂?”
通讯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还有呼呼的风声。
紧接着。
传来了一个她熟悉无比,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听说……你们在找一个‘针尖’?”
伊琳娜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凯兰的声音。
但那个声音里,没有了以往的温暖和坚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冽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更重要的是。
那个声音的背景音里,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像是齿轮转动和蒸汽喷射的噪音。
“凯兰?!你在哪?!你不是在营地吗?!”伊琳娜大声喊道。
“我走了。”
凯兰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塞拉斯跟我在一起。”
“伊琳娜,专心建塔。那是‘身体’。”
“至于‘灵魂’……”
通讯那头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像是什么重型机械上膛的声音。
“交给我。”
“凯兰!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你现在没有任何魔力……”
“正因为没有魔力。”
凯兰打断了她。
“所以我才能去那个……你们去不了的地方。”
“地下。”
嘟——
通讯断了。
伊琳娜呆呆地拿着水晶,脑子里一片空白。
地下?
什么地下?
世界之脊的地下……
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
在法比安的那本笔记里,曾经提到过。沃拉克在被放逐到地表之前,曾在炼金圣殿的深渊之下,建立过一个庞大的地下网络。
那里是世界的暗面。
是免疫系统的死角。
而在那里,埋藏着无数上个纪元遗留下来的、被视为“禁忌”的武器。
“那个疯子……”
伊琳娜的手开始颤抖。
“他是想去……把自己改造成武器吗?!”
……
与此同时。
世界之脊的一条隐秘裂谷中。
两个身影正艰难地在暴风雪中前行。
塞拉斯背着一个巨大的行囊,走在前面开路。他的腿虽然打了石膏,但依然走得飞快。
而在他身后。
凯兰披着一件破旧的斗篷,低着头,默默地走着。
风吹开了他的斗篷一角。
露出了他的右肩。
那里,原本空荡荡的袖管,此刻却被撑得满满的。
那不是手臂。
那是一条粗糙的、黑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
机械臂。
它不像矮人的工艺那样精美,反而充满了狰狞的管线和裸露的齿轮。在关节处,甚至还镶嵌着几块暗紫色的、正在微微发光的晶体碎片。
那是德雷克死后留下的……虚空残渣。
“适应了吗?”
塞拉斯回过头,看了一眼凯兰那条怪异的手臂,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很疼。”
凯兰抬起头。
他的半张脸被冻得发青,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灰火。
他抬起那条机械臂,五根金属手指僵硬地抓握了一下。
滋滋。
几道紫色的电弧在指尖跳跃。
“疼就对了。”
凯兰看着自己的新“手”,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不疼……”
“怎么能记得住……该杀谁呢?”
他看向前方那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入口。
那里通向地下。
通向深渊。
通向那个能让他重获力量,或者彻底堕落的地狱。
“走吧,塞拉斯。”
凯兰迈开脚步,第一个走进了黑暗。
“去给这颗星球……”
“找回它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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