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碰他！”
伊琳娜的尖叫声在空旷的山顶回荡。
她像是一头发怒的雌狮，猛地推开了想要上前施救的利安德。手中的法杖顶端亮着刺眼的蓝光，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复杂的隔离符文，将那个倒在雪地里的身影死死护在中间。
“都退后！这是高浓度的‘源质辐射’！”
伊琳娜的声音在发抖，但手却稳得可怕，“现在的他就和那一块世界之心一样……任何带有魔力的东西靠近，都会引发连锁湮灭！”
利安德吓得脸色煞白，举着还在冒着圣光的双手，僵在半空不敢动弹。
山顶的风停了。
那股浩瀚的、翠绿色的世界意志潮汐已经退去。
只剩下凯兰。
他静静地躺在那个被绿色光刃削出来的浅坑里。身上的铠甲已经彻底消失了，连同里面的衣物一起，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金色尘埃。
他就那么赤裸着上身，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又像是死去的雕塑。
而他的右臂……
伊琳娜捂住了嘴，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没了。
整条右臂，从肩膀往下，彻底消失了。
没有血迹，没有伤口，甚至没有骨茬。断面光滑如镜，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的晶体状，里面流动着淡淡的星光。
世界切除了它的“毒瘤”。
切得很干净，也很残忍。
“他还……活着吗？”
塞拉斯从后面走上来，手里紧紧攥着那把断了的匕首。这个平日里只会说风凉话的游侠，此刻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
伊琳娜没有回答。
她小心翼翼地收起法杖，屏住呼吸，像是在接近一只随时会碎掉的瓷器。她伸出手，指尖悬停在凯兰的鼻端。
一秒。两秒。
没有气息。
伊琳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了。
“不……你答应过我的……”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凯兰的脸上，“你说过要带我回去……你说过要赔我的实验室……”
“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伊琳娜崩溃地捶打着地面，积雪飞溅。
就在这时。
“咳……”
一声极轻的、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咳嗽声，打破了死寂。
伊琳娜猛地僵住。
凯兰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
紧接着，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金色的眸子已经黯淡无光，像是燃尽的灰烬。但他还是努力地转动眼珠，看向那个哭得毫无形象的女法师。
“别哭……”
凯兰的声音轻得像风，“太丑了……”
“混蛋！”
伊琳娜又哭又笑，想要抱他，又不敢碰那个晶体化的伤口，手足无措地悬在半空，“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变成了世界的一部分？！”
“我知道。”
凯兰费力地扯了扯嘴角，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右肩。
“它拿走了报酬。”
“一只手换一个世界……这笔生意，不亏。”
利安德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张胖脸上全是冷汗：“这哪是不亏，这是血赚！也就是你，换个人早就连渣都不剩了。”
众人围了上来。
虽然凯兰失去了右臂，虽然大家都狼狈不堪，但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在寒风中悄然蔓延。
然而。
这种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轰隆——
脚下的大地突然再次震动起来。
但这震动不是来自世界之脊，而是来自……远方。
来自四面八方。
“怎么回事？余震？”塞拉斯警惕地看向四周。
“不对……”
伊琳娜猛地站起身，掏出一枚特制的“广域魔力侦测水晶”。
水晶刚一拿出来，就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红光疯狂闪烁，最后“啪”的一声，竟然因为过载而直接炸裂了！
“这不是余震。”
伊琳娜看着满手的碎渣，脸色变得比刚才还要苍白。
“这是……警报。”
“世界的免疫系统被彻底激活了。它现在就像是一个发高烧的巨人，正在疯狂地攻击任何它认为是‘异常’的东西。”
她指着南方的天际。
那里，原本应该是蔚蓝的天空，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无数道肉眼可见的魔力湍流，像乱麻一样在空中纠缠、碰撞。
“我们在世界之脊，这里是‘抗体’最集中的地方，所以暂时安全。”
“但是外面……”
伊琳娜的声音在颤抖。
“那些残留的虚空裂缝、沃拉克的污染区、甚至是普通的魔法塔……都会被判定为‘病灶’。”
“一场全球范围的‘大清洗’，开始了。”
……
王都，艾瑞亚城。
警钟长鸣。
这口挂在皇宫最高处的“守望者之钟”，已经有三百年没有响过了。上一次敲响，还是在亡灵天灾差点攻破城门的时候。
但今天，它响了。
而且是那种仿佛要敲碎耳膜的急促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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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的议事大厅里，乱成了一锅粥。
“陛下！东境急报！三座魔力矿脉同时发生暴动，能量喷涌摧毁了两个矿工小镇！”
“陛下！南境海啸！浪高三十米，已经淹没了沿海的防波堤！”
“陛下！法师协会求救！他们的防护法阵正在遭受天地元气的无差别攻击，快要撑不住了！”
一份份加急战报像雪片一样飞向王座。
在那张宽大的、镶嵌着红宝石的纯金王座上，坐着一个年轻人。
亚历克·瑟伦。
老国王瑟伦三世的侄子，一个原本只喜欢在庄园里画画、并不受重视的旁系贵族。在老国王因为内疚而退位后，他被匆忙推上了这个烫屁股的位置。
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个过渡的傀儡。
连他自己也这么以为。
直到今天。
“安静。”
亚历克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没有老国王那种威严的狮吼，但却透着一种奇异的冷静。
大厅里的嘈杂声并没有减弱，那些大臣们依然在争吵、推卸责任、甚至准备逃跑。
“我叫你们……安静！！”
亚历克猛地抓起桌上的纯金墨水瓶，狠狠地砸在了大理石地板上。
砰！
墨水飞溅，玻璃粉碎。
巨大的声响终于让这群慌乱的贵族闭上了嘴。他们惊讶地看着那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年轻国王，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看看你们的样子。”
亚历克站起身，那件对他来说略显宽大的天鹅绒披风滑落在地，他也懒得去捡。
他走下台阶，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宰相呢？”
“在……在这。”奥德里奇从人群后面挤出来。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此刻也是满头大汗，但眼神还算镇定。
“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亚历克指了指窗外那片血色的天空。
“是世界的‘排异反应’。”
奥德里奇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根据晨曦学院最后传回的消息，凯兰阁下虽然关闭了虚空裂痕，但星球的防御机制已经过激。大地正在……自己给自己动手术。”
“动手术？”
一个胖得像猪一样的财政大臣尖叫道，“它在杀人！我的庄园！我的金库！全都被地震吞了！”
“那就让它吞！”
亚历克突然打断了他。
他走到那个胖大臣面前，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如果世界都没了，你的金库留给谁？留给虚空里的虫子吗？”
胖大臣被噎得满脸通红，却不敢反驳。
亚历克转过身，大步走到墙上那幅巨大的大陆地图前。
“我们没有时间去哀悼损失了。”
他从旁边侍卫的腰间拔出一把长剑，剑尖在地图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传我的命令。”
“第一，启动‘天网’防御系统的备用能源。不是用来防御外敌，而是用来稳定王都的魔力场。把所有库存的魔晶都填进去！哪怕烧光国库也在所不惜！”
“第二，所有王室法师、宫廷炼金师，立刻停止一切研究，全部派往城内的避难所，建立‘魔力真空区’。告诉市民，这是为了保命，不想被暴走的元素炸死，就老老实实待在里面！”
“第三……”
亚历克顿了顿，剑尖指向了东方——那个曾经被称为骸骨平原，如今已是“新生平原”的地方。
“向艾拉领主……不，向‘新生平原’发报。”
大臣们一阵骚动。
“陛下！那是流民聚集地！而且法案还没正式……”
“我承认了！”
亚历克怒吼一声，“从现在起，承认新生平原为独立自治区！只要他们愿意帮忙！”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不管是骑士还是拾荒者。现在，我们都在同一条漏水的船上。”
“拟旨。”
亚历克转头看向奥德里奇。
“发布‘红金诏令’。这是最高级别的战争动员令。”
“向全大陆宣告：艾瑞亚王国请求结盟。”
“我们要组建一个跨越国界、跨越种族的联合阵线。”
“名字就叫……”
亚历克看了一眼窗外那动荡的天地，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极北冰原上，独自一人对抗虚空的背影。
“护世联盟。”
……
半小时后。
一道金红色的魔法信标，从王都最高的尖塔上冲天而起。
它穿透了红色的云层，在高空中炸开，化作一个巨大的、燃烧的盾牌徽记。
紧接着。
就像是接力一样。
南方的自由港，亮起了蓝色的信标。
西部的矮人铁堡，燃起了冲天的炉火。
东部的新生平原，艾拉站在英雄冢前，将那颗“大地之心”的光芒激发到了极致，一道翠绿的光柱直插云霄。
甚至在那些原本已经宣布独立的边境要塞，此时也纷纷亮起了代表响应的狼烟。
“看到了吗？”
世界之脊的山脚下。
刚刚把凯兰从山上背下来的塞拉斯，指着天边那一道道亮起的光芒，咧开嘴笑了。
虽然他的脸上全是冻疮，虽然他的腿已经快断了。
“那小子没白拼命。”
“这个烂透了的世界……好像还有点救。”
凯兰躺在担架上。
他失去了右手，失去了力量，甚至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但他看着天边那片连成一片的光海，那双黯淡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采。
“扶我……起来。”
凯兰挣扎着说道。
“你疯了？”伊琳娜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坐起来。
凯兰看着南方。
那里有他的家，有他的朋友，有他用生命守护的一切。
“这才刚刚开始。”
凯兰看着那些光芒，声音虽然微弱，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世界醒了，它在发脾气。”
“我们得去……哄哄它。”
“用我们自己的方式。”
风雪中，这支残破的小队再次出发。
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在他们的身后，整个世界，正在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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