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终于重新拥有了方向。
不再是那种毫无逻辑的乱吹,而是带着极北冰原特有的、仿佛能把骨髓冻住的凛冽,呼啸着卷过世界之脊的废墟。
天空中那道巨大的裂痕已经消失了。就像是一只被针缝上的眼睛,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正在快速消散的紫色疤痕。阳光重新洒了下来,照在那些因为空间扭曲而形成的怪异冰雕上,折射出一种病态的绚丽。
凯兰·光铸还保持着那个挥剑的姿势。
他的身体僵硬得像是一块石头。手中的“光耀”长剑已经彻底粉碎,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剑柄,还死死地嵌在他的掌心里。金色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下来,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并没有冻结,而是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一缕缕黑烟。
安静。
极致的安静。
没有了虚空怪物的嘶吼,没有了德雷克的狂笑,也没有了那种令人发疯的低语。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凯兰沉重的呼吸声。
“呼……呼……”
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像是在拉风箱,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凯兰试图动一下手指。
没知觉。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那只手……已经不是他的了。
原本覆盖着圣骑士铠甲的手臂,此刻已经完全碳化。黑色的皮肤像烧焦的树皮一样开裂,而在裂缝深处,不再是鲜红的肌肉,而是一种半透明的、正在缓缓流动的紫色晶体。
那是虚空的侵蚀。
那是他强行用“光弦”去斩断锚点,与高维法则正面碰撞后,留下的不可逆的伤痕。
“这就是……代价吗?”
凯兰苦笑了一下。但他笑不出来,因为半边脸也麻木了。
他松开手。
当啷。
光秃秃的剑柄掉落在冰面上,滚了几圈,停在了一堆灰烬旁边。
那是德雷克留下的最后痕迹。
凯兰慢慢地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他弯下腰,从那堆灰烬里,捡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半张面具。
莉娜的面具。
金属已经被虚空能量腐蚀得坑坑洼洼,边缘锋利得割手。
“为了自由……”
凯兰看着那张面具,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莉娜为了自由,把自己变成了炸弹。
德雷克为了自由,把自己变成了怪物的口粮。
而他,为了守护这个并不完美的、充满了枷锁的世界,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半人半鬼的怪物。
“值得吗?”
凯兰问自己。
脑海中,没有人回答。只有风声在呜咽。
突然。
一阵剧烈的眩晕感袭来。凯兰的身体晃了晃,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
视线开始模糊。
那只被侵蚀的右臂,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那不是物理上的痛,而是某种意志正在试图接管他的身体。
“Empty... vessel...”(空虚的……容器……)
那个声音。
那个来自裂隙深处的声音,虽然通道关闭了,但它留下的残响,依然附着在他的伤口上。
紫色的晶体开始疯狂生长,顺着他的手臂向肩膀蔓延。所过之处,凯兰感觉到自己的“光弦”之力正在被迅速吞噬、同化。
“想吃掉我?”
凯兰趴在冰面上,看着自己正在变异的手臂,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德雷克那是蠢。”
“我可没那么好胃口。”
滋啦!
凯兰猛地调动体内仅存的一点圣光,不是用来治疗,而是直接像火一样,点燃了自己的右肩。
“呃啊啊啊!!”
他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惨叫。
金色的圣火与紫色的晶体在肩膀处激烈厮杀。那是秩序与混乱在微观层面的战争。血肉被烧焦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他要截断感染。
哪怕废了这只手,也不能让虚空意志控制他的大脑。
一分钟。两分钟。
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
紫色的蔓延停止了。那股外来的意志在圣火的灼烧下,发出了一声不甘的尖叫,缩回了手臂的晶体之中,暂时陷入了休眠。
凯兰浑身被冷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翻了个身,仰面躺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天空很蓝。
蓝得有些刺眼。
“凯兰……凯兰!!”
沉寂许久的通讯水晶,突然再次亮起。伊琳娜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还有周围嘈杂的人声。
“听到请回答!!求求你……回答我……”
“还……活着。”
凯兰费力地抬起左手,按住水晶。
通讯那头明显停滞了一瞬,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甚至能听到利安德那个胖子在喊“感谢大地”。
“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裂痕真的关了吗?”伊琳娜连珠炮似的发问。
“关了。”
凯兰看了一眼自己那只焦黑且晶体化的右手,沉默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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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有点擦伤。”
“你在撒谎。”
伊琳娜的声音立刻冷了下来,“你的生命体征在我的监控盘上已经跌破红线了!而且……你的魔力波动很奇怪。一半是光,另一半是……我不认识的东西。”
“别动。”
“千万别动。”
伊琳娜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无比严肃。
“我们已经到了山脚下。但是我上不去。”
“为什么?”凯兰愣了一下。
“因为山……在动。”
话音刚落。
轰隆隆隆——
凯兰身下的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这震动不同于之前的地脉断裂,也不同于虚空降临时的空间颤抖。它有一种奇特的、宏大的韵律。
咚。咚。咚。
像是一个沉睡了亿万年的巨人,正在伸懒腰,正在重新调整自己的心跳。
“这是……”
凯兰挣扎着撑起上半身。
他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世界之脊的周围,那些原本已经崩塌的、破碎的山峰,此刻竟然在一种翠绿色光芒的包裹下,缓缓地……漂浮了起来。
无数块巨大的岩石在空中重新排列、组合。
大地的裂缝在愈合。断裂的地脉在重连。
一股磅礴的生命力,从地底深处喷涌而出,瞬间扫过整个冰原。
那些被虚空能量污染的黑雪,在这股生命力的冲刷下,迅速融化,然后长出了嫩绿的草芽。
在极北的冰原上,长出了草。
这是神迹。
“世界的免疫系统……”
凯兰喃喃自语,“它彻底醒了。”
“是的。”
通讯里,伊琳娜的声音充满了敬畏。
“你那一剑,不仅切断了锚点,也像是一根针,扎醒了这颗星球。”
“它正在‘发烧’。它在调动所有的能量,清除体内的病毒。”
“凯兰,你现在就在‘发烧’的中心。”
伊琳娜的语气变得焦急。
“你身上的虚空感染……会被世界意志判定为病毒残留。”
“它会试图……抹除你。”
凯兰一怔。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臂。
果然。
周围那些漂浮的绿色光点,那些代表着世界生机的能量,此刻正像是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围在他的右臂周围。
它们没有恶意。
它们只是在执行程序的杀毒软件。
对于世界来说,凯兰是英雄。但他的右手,是毒瘤。为了保护主体,切除毒瘤是必然的选择。
哪怕连带着英雄一起切除。
“呵……”
凯兰笑了。笑得有些无奈,又有些释然。
“这大概就是……自由的代价吧。”
他救了世界。
世界却要杀他。
这很公平。
“快跑!!离开山顶!!”伊琳娜尖叫道,“只要离开那个能量中枢,我就能设法掩盖你的气息!!”
跑?
凯兰试着动了动腿。
完全没知觉。
刚才的战斗已经透支了他所有的体力。现在的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周围的绿色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它们开始凝聚成实质的光刃,对准了凯兰。
那种压迫感,甚至比面对“礼服人”时还要恐怖。
因为这是天威。
“伊琳娜。”
凯兰靠在石头上,看着那些美丽而致命的光点,语气平静。
“如果不切除这只手,我以后……还能握剑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伊琳娜吼道,“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剑!!”
“回答我。”
通讯那头沉默了许久。
“……不能。”
伊琳娜的声音低了下去,“那只手已经半虚空化了。如果不净化,你会变成下一个德雷克。如果净化……你会变成残废。”
“这样啊。”
凯兰看着天空。
阳光真好。
“那就……不用跑了。”
他闭上眼睛,松开了紧握的左手。
莉娜的面具滑落,掉在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凯兰?!凯兰你要干什么?!你别做傻事!!”
伊琳娜似乎猜到了什么,在通讯里疯狂地喊叫。
凯兰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放开了对自己体内所有能量的控制。
既然世界觉得我是病毒。
那就……来吧。
把这最后的污秽,连同我的罪孽,一起烧干净。
嗡——!
似乎是感受到了凯兰的“放弃抵抗”。
漫天的绿色光刃,瞬间如同暴雨般落下。
将那个孤单的身影,彻底淹没。
……
“不!!!!!”
山脚下。
伊琳娜跪在雪地里,看着山顶那团爆发的刺眼绿光,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利安德站在她身后,手里握着法杖,那个总是笑呵呵的胖脸,此刻已是泪流满面。
艾拉、塞拉斯……所有的护世联盟成员,都停下了脚步,脱下头盔,向着那座高山致敬。
光芒持续了整整一分钟。
那是世界对自己最勇敢的孩子的……一次残酷的拥抱。
当光芒散去。
世界之脊恢复了平静。
风雪停了。草木长出来了。
但那个站在山顶的人,却再也没有了声息。
“走。”
伊琳娜擦干眼泪,眼神变得空洞而冰冷。
“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她抓起法杖,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要爬上去。
去接那个笨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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