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鱼汤好了——”
“阿方人呢?”
阿豪端着早饭迈进堂屋,圆桌中央画着“楚河汉界”,摆在屋子正当中。
“昨晚上姨妈抓了鱼叫他去吃,回来就闹肚子,今早一直蹲茅房。”
“活该!谁让他不懂事,都不知道捎点回来孝敬师傅?”
“我又不是铁公鸡!”一眉道人眼睛一瞪,半垂的眼皮底下精光一闪,宛如藏着利刃,吓得阿豪缩了脖子。
北面主位放着一把带靠背的老椅,一眉道人坐下,刚摸出烟袋,小僵尸已麻利地划着洋火凑上前点火。
“唉,我要是有你这么个机灵徒弟,就算埋进土里也能闭眼啊。”
说着,他顺手掰下半颗红彤彤的番茄,送到小僵尸嘴边。
“叽叽、叽叽——”
白牙轻咬,汁水瞬间被吸吮干净。
“你要是对我们也能这样大方点,每月多给几个工钱,我们也乐意好好伺候您呐……”阿豪一边低声嘟囔,一边盛饭舀汤。
“你们这两个懒骨头,手里有钱还不胡闹?我替你们攒着,是为你们将来着想!”
一眉道人放下烟杆,拿起筷子,朗声道:“吃饭,都别废话!”
一眉道人从不贪图徒弟的工钱,反而悄悄替他们存着,只盼有朝一日,几个小子若想洗手不干、娶妻成家,手头也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本钱。
盖间瓦房,开个小摊,也足够起步了。
“今儿这鱼炖得挺入味。”
一眉道人尝了一口,微微颔首,一勺热汤滑进喉咙。
“师傅喜欢?那我明儿还做!”阿豪嘴上应得爽快,低头扒饭却连鱼羹都懒得看一眼,光顾着跟碗里的白萝卜较劲。
那副模样,倒像是真把好东西全留给师父享用。
“你有这份心,我就踏实了。”一眉道人嘴角微扬,“来,多吃点鱼。”
“谢师父!”阿豪心里清楚,师父表面冷淡实则疼人,顺手就夹了块厚实的鱼肚肉放进师父碗里。
“哎哟……哎哟哟……”
阿方捂着肚子踉跄跨过门槛,一屁股瘫在圆凳上,整个人像蒸笼刚揭盖,臭气直往外冒。
“师父——”他弱声喊了一句,端起饭碗就要动筷。
可筷子还没碰菜,就被阿豪一把夺走。
阿豪晃着手里的筷子,故意把鱼肉举到他鼻尖前:“你都拉成这样了还吃?不怕肠子打结啊?”
“空了当然得填回去!”阿方理直气壮。
话音未落——
“噗——~!”
一股沉闷悠长的浊气腾空而起,直冲饭桌中央。
阿豪当场干呕,鱼肉再也咽不下,连一眉道人也不由皱紧眉头。
“阿方,要不……你先别吃了。”
“师父……”阿方一脸委屈放下筷子,突然脸色一变,手按小腹,“不行,我得去茅厕!”
“放着臭屁还吃饭,你不嫌恶心我还嫌呢!”阿豪捏住鼻子,右手拼命扇风。
忽然他又一愣,猛吸一口:“怎么……更臭了?刚才那股味儿都没这熏人!”
一眉道人面色发青,强作镇定放下碗筷,起身道:“阿豪,我吃完了,你慢慢用。”
“哎?那这一整盆鱼不都归我了?谢谢师父!”阿豪乐呵呵地把鱼羹往自己面前挪。
可话音刚落,堂屋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声响——
“噗噗,卟——!!”
只见一眉道人刚走到门边,身后便响起连串绵延不断的排气声。
“阿方!给我出来!我要上茅房!”
半个多时辰后,一眉道人步履虚浮地回来,阿方扶着桌子坐下,裤腰带勒得死紧,生怕一抬腿裤子就滑下来。
“师父,阿方哥,你们还好吧?”阿豪看着两人惨白的脸色,有些不安。
正这时,村长提着裤腰带跌跌撞撞闯进来,脚下一滑差点踩扁鸡崽。
“一眉道长!救命啊!”
“村里、邻村一大片人都闹肚子,整个地界就您懂点草药,赶紧去看看吧!”
“闹肚子?”一眉道人眯眼,“你们是不是吃了鱼?”
“是啊!”村长点头如捣蒜,“上游这两天不断有鱼往下掉,大家捞了不少煮着吃。”
“白来的鱼?”一眉道人目光陡然转向阿豪,终于明白这小子为何突然殷勤献菜。
阿豪缩着脖子,脑袋一低,活像只受惊的公鸡。
“哼!”一眉道人冷哼一声,“依我看,鱼有毒——水源出问题了。”
……
“哗啦——!”
江哲猛然破水而出,喘息未定便撑伞前行。
才走了十几里路,若是九叔或那女巫中有一人腾出手追来,他恐怕早已命丧途中。
……
“茅山明道友,这几日多亏你照应。”
“道友言重了,没添乱就算万幸。”
茅山明坐在床沿,讪笑着合上手中道经。
“你能认清自己,还算清醒。”
已近痊愈的阿强在一旁附和。
“阿强!”九叔眼神一厉,制止徒弟无礼,随即换上笑容对茅山明说:“外头正在办席,道友若不嫌弃,一同喝杯喜酒如何?”
“这……不太合适吧。”
“知道不合适就好!”阿强立刻接口,双臂环胸,一副得意模样。
察觉到九叔目光渐冷,他又忙改口:“不过看你态度诚恳,那就……一起吃点吧。”
“既然如此,我就不推辞了。”
夜幕初临,富贵镇灯火通明。
九叔家中设宴,五六十号人围坐八张八仙桌,长条凳上挤着两人,还有妇人抱着孩子坐在膝上。
“上菜咯——!”
大门口临时搭起土灶,铁锅翻滚。
镇上有几家酒楼,今日全被请来做帮厨。
若换作南边几十里外的穷村子,怕是连锅都揭不开。
听闻有个从那边嫁过来的媳妇私下嘀咕:早些年饥荒时,差一点就得啃树皮度日。
“土灶炖鸡,香味都飘到村口啦!”
一锅热腾腾的鸡肉端上桌,筷子在碗边敲得噼啪响。
坐在上首的老叔公清了清嗓子:“动筷吧,都别愣着,吃啊!”
“香!真他娘的香!”
茅山明一把抓起鸡腿,狠狠咬了一口,油顺着嘴角往下淌。
饭桌上的人形形色色,啥样都有。
一个抱着娃的妇人夹了块鸡,先塞自己嘴里嚼两下,把辣劲儿咂掉,才敢喂给孩子。
乡下吃饭不讲那么多规矩,能吃得热乎就不错了。
还有那拎着酒杯不撒手的,连干三盅,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嘴上直嚷“好菜好菜”,可筷子压根没碰过盘子。
他们是专为喝酒来的——平日扛锄头犁地累得要死,哪有机会这么敞开了喝?今儿逮着机会,不得灌个痛快?
“阿强,阿文和阿武呢?”九叔忽然问。
阿强正啃着鸡骨头,含糊不清地答:“去后山烧尸去了……您不是说尸身搁久了会出事么?”
九叔眉头微皱。
马贼是全灭了,可他心里总像压着块石头。
毕竟,还有一具作乱的尸首没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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