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断指幸存的五人而言,这淡淡的话语不不亚于天籁之音,令他们浑身一颤,眼中迸发出绝处逢生的狂喜。
可对于被留下的老五来说,这不亚于一道将他彻底打入无边黑暗的最终判决。
他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看着不久前还与自己背靠背的几位兄弟如蒙大赦,甚至不敢回头多看一眼,便相互拉扯搀扶着,踉跄而迅速地向门口挪去。
他们的背影仓皇、狼狈,却又透着一种挣脱枷锁的急切。
老五的心中一时无限冰凉、荒芜。
遥想当年,几兄弟杀雄鸡,饮血酒,举杯对天立誓,声音洪亮,字字铿锵: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豪情干云,声犹在耳。
如今……却变成了这样。
他紧紧地、近乎贪婪地盯着那几道逃窜的背影,枯竭的心底竟又挤出一丝微弱的希冀。
会不会有人……哪怕只有一个人,在跨出门槛前,能回过头来,远远地望他一眼?
只需一眼便好。
毕竟是形势所迫,刀剑悬颈。只要有一个回首,一个眼神,他便能为自己找到理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抛弃,甚至能在心底原谅兄弟们的离去。
可现实偏偏如此吝啬而残酷。
他那几位兄弟,几乎是争先恐后地跨过了客栈那道不算高的门槛。
门外聚集的人群,仿佛早已预料,默然地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
几人鱼贯而入,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头颅始终向着前方,转眼就彻底融入了门外的人海。
那条短暂的通道随即合拢,如同从未开启。
自始至终。
都没有一个人,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老五微微垂下了头。眼中那点最后的光,终于彻底熄灭了,沉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
他脸上的神情一点一点收敛,最终凝固成一片荒漠般的麻木。
眼中再无一丁点神采,仿佛连同魂魄一起,被抽离了出去,只剩下这具空空荡荡的躯壳。
……
人群之外。
逃出生天的五人,只觉周身那令人窒息的压力骤然消散,胸膛间顿时一畅,忍不住重重喘息。
饶是如此,六怪老大仍心悸难平,急促地低声催促:
“快走!离开这地方,越快越好!”
老六正怔怔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缺了手指的右手,闻言下意识喃喃问道:
“老大……我们走了,五哥……五哥他怎么办?”
“他怎么办?”
老大脚步一刻不停,反而暗暗提起了真气,身形一纵便跃上了旁边的屋顶,匆匆选定一个方向:
“只有天知道!能捡回这条命已是万幸,莫非你想回去送死?”
他回头瞥了老六一眼,目光锐利而冰冷,但知道此言必须交代,否则人心必散,便压下不耐,沉声道:
“那年轻人是先天境!你我回去,不过是多送几条命罢了!
老五……他既舍了自己,成全了我们,这份情,记着便是。日后对他的家小多加照拂,也就算全了这番兄弟义气了。”
这番话砸下来,老六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能再说出口。
他与老五平素关系最近,此刻心中确有不忍与刺痛,但若要他为这份“不忍”回头去搏那必死之局……
他默然了。
那点刺痛迅速被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前路的恐惧所覆盖。
他最后看了一眼客栈方向,只余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随即脚下发力,紧跟上前方老大那决绝的背影,再不回首。
客栈内。
一片死寂的中央。
老五依旧垂首而立,像一尊正在迅速风化的石像。
外面兄弟的对话,他一个字也未听见,但他们的行为,却化作冰锥,早已将他心底最后一点余温钉穿、冻透。
还是翁白瓮率先打破了这片压抑的沉默。
他强忍着体内未平的伤势,缓缓停止了运功调息,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来,对着许夜郑重拱手,深深一礼,言辞恳切: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尽管眼前之人看起来年岁与他相仿,甚至面容更显年轻,但对方先前展露的、那深不可测的修为,却如渊似岳,远超他的境界。
江湖规矩,实力为尊,达者为先。
面对如此强者,无论年齿,尊一声“前辈”是应有的礼数。
蓝凤鸾见翁白瓮如此,眸光微转,也立即跟着拱手行礼。
她心下飞快思量。
此人如此年轻俊朗,若也口称前辈,未免有些生硬刻意。
电光石火间,她已有了计较,脸上随之漾开一抹恰到好处的淡淡笑意,眼波柔和地望了过去,声音也放得比平时更温软几分: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与此同时。
她似是因行礼而自然调整了姿态,微微挺直了腰背,胸前本就丰盈的曲线随之显得更为惊心动魄,饱满挺翘,在略显残破的衣衫下形成一道夺目的弧度。
许夜的目光掠过她,眼中却是一片清明澄澈,不见丝毫寻常男子应有的惊艳或贪慕,唯有冷静的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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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下明镜似的。
这女子,倒是有些心思和手段……
许夜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此刻流露出一星半点的兴趣,她便会毫不犹豫地投怀送抱,奉献她那具足以令许多男人疯狂的火辣身躯。
对于这类善于利用自身本钱、心思活络的女子,许夜向来兴趣缺缺。
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二人的致谢,随即不再多予关注,目光如平静的湖面般转向,落在了依旧失魂落魄跪于地上的老五身上,直接问道:
“丈六莽牛身这门功夫,可有运气之法?”
老五原本心如死灰,整个人沉浸在无边的绝望与麻木中,仿佛与外界隔绝。
许夜清冷的声音入耳,如同投入枯井的石子,让他愣怔了一瞬,涣散的眼神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疑惑。
此人……如何知晓这门功夫还配有专门的运气之法?
这确是外功与内功结合的法门,但他严守当年传功老者的临终嘱托:
“此法凶险,关乎甚大,决不可外传,否则必招杀身之祸!”
这运气的内练之法,他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半句。
即便是他最信赖的老大,他也只传授了锤炼筋骨皮膜的外功部分,至于内里调和气血、催生莽牛劲力的运气口诀,则被他死死锁在心底,不曾透露分毫。
此刻被骤然问及核心秘密,老五心中惊疑不定,思绪混乱。
但仅仅片刻挣扎,对昔日誓言的恐惧以及对兄弟们彻底背叛的寒心,让他迅速做出了决定。
他抬起头,脸上刻意维持着茫然与呆滞,仿佛听不懂许夜在说什么,喃喃重复道:
“什……什么运气之法?”
另一边,见许夜对自己的致谢反应平淡,翁白瓮心中并无丝毫不满,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前辈高人,自有其傲气与分寸,不理睬自己这个区区真气境武者再正常不过。
此刻听到许夜对老五的询问,他不由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并非好奇那“丈六莽牛身”本身。
一门地阶功法,在他眼中算不得顶尖。
他好奇的是。
许夜这样一位年纪轻轻便踏入先天境的绝世天才,所修功法必然是天阶起步,为何会对一门明显品阶不高、看似粗笨的外家功法产生兴趣?
甚至还特意追问其内运气法?
难道……这门看似普通的地阶武学,内里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特别之处?
这个念头一起,翁白瓮看向老五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客栈门外。
人群并未因六怪的逃离而立刻散去。
相反,那无形的压力似乎随着许夜目光转向店内而稍减,压抑许久的窃窃私语,如同退潮后重新涌上的细浪,在长街两侧蔓延开来。
众人的目光,更多是带着敬畏与好奇,聚焦在许夜的身上。
他方才雷霆手段震慑六怪,此刻却对着店内留下的那个失魂落魄的汉子问话。
众人虽听不真切具体言语,但那句关键的询问,还是隐隐约约飘了出来。
“‘丈六莽牛身’…运气之法?”
一个腰间佩刀,看起来有些江湖阅历的劲装男子,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眉头微皱,低声向同伴确认:
“那挨打的汉子,练的是这门功夫?”
“听起来是。”
他的同伴,一个精瘦的汉子点头:
“江南六怪在附近几县也算有点名号,据说里面就有一人练的是硬功外家路子。”
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话题围绕着这门听起来颇为蛮横的武功。
“听名头就知是外家横练功夫。”
一个摇着折扇,作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带着几分卖弄的口吻对周围人道:
“横练功夫讲究个筋骨强健,力大如牛,练到高处,据说真有莽牛冲撞之力,等闲刀剑难伤。不过……”
“不过什么?”旁人有心急的追问。
书生“唰”地合上折扇,点了点自己掌心:
“不过这类外家功夫,大多止步于地阶。锤炼体魄固然有成,但失了内息调合,上限就在那里。
即便练到巅峰,遇上真正内家高手或神兵利器,终究是差了一层意境。”
“地阶?”
一个年轻些的江湖客轻呼一声,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
“哪怕是地阶武学,那是了不起了。像我这样的人,这一辈子说不得都接触不到地阶武学。”
地阶武学,在江湖人眼中已算了不得了,修炼此类武学的人,可以成就真气境,足以开个小镖局或在一方立足。
但此刻,对比的对象却是客栈内那位深不可测的先天境青年!
“这就奇了……”
先前那佩刀男子捻着短须,眼中疑惑更浓:
“里面那位前辈,乃是先天境武者,所习功法必定超凡脱俗,天阶恐怕都是起步。
他方才都未曾出手,只是释放气机,便破了六怪的联手,自身功法之高明毋庸置疑。
为何……为何会单独留下那练了‘丈六莽牛身’的老五,还特意追问什么‘运气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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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如同在渐沸的油锅里滴了滴水,众人的好奇心被彻底点燃。
“对啊!先天境的前辈高人,眼界何等之高?寻常地阶武学,怕是入不了眼才对。”
“莫非这门‘丈六莽牛身’别有乾坤?不止是外功那么简单?”
“运气之法……难道它竟是内外兼修的法门?可就算是内外兼修的地阶功夫,对先天强者而言,又有何吸引力?前辈难道还缺功法不成?”
“或许是那老五练出了什么特别的门道?引起了前辈的兴趣?
又或者……这门功夫本身,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连先天强者都为之侧目?”
猜测纷纷,却无一能下定论。越是讨论,众人心头那团疑云就越发浓厚。
看向客栈内老五的眼神,也从最初的同情或漠然,变得复杂起来,夹杂着一丝探究。
一个能让先天境强者在料理完对手后,特意驻足询问的地阶武学……这本身,就透着一股极不寻常的味道。
长街上的风,似乎也带上了这份悬疑,吹得各色幌子轻轻摆动。
所有人的议论声不自觉地再次压低,目光灼灼,仿佛想穿透那客栈的门框,看清那门看似粗浅的“丈六莽牛身”底下,究竟埋藏着怎样的隐秘,竟能牵动一位先天武者的心神。
客栈内,凝滞的空气因许夜的话语而泛起寒意。
听着老五那明显带着搪塞的茫然回答,许夜脸上那原本的平静淡去了一分,透出些许冷意。
他并不言语,只是缓缓向前踱了两步,靴底落在木地板上,发出极轻却清晰的声响,最终停在了依然跪地的老五面前。
他身形挺拔,此刻垂眸俯视,目光如同深潭之水,平静却带着沉重的压力,笼罩住下方颓唐的身影。
“我劝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许夜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字字如冰珠坠地:
“你可知,对我说谎的后果是什么。”
他顿了顿,让那句未竟的威胁在寂静中发酵:
“我既能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自然也能,再送你回去。
若是你肯如实道来,我或许能饶你一命,让你跟你那几位兄弟去团聚。”
老五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眉头一跳,死灰般的脸上骤然掠过一丝求生欲带来的悸动,下意识脱口而出:
“我实话实说,你真能放了我?”
话一出口,他眼中又立刻浮起本能的戒备与怀疑,紧紧盯着许夜的脸,试图从那张年轻却深不可测的面容上找出任何虚伪的痕迹。
许夜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神情依旧淡漠,仿佛给予的不是一个生死承诺,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老五见状,心念如电般急转。
这人修为通天,地位定然尊崇,想来应是极重脸面的人物,总不至于为了套取一门地阶功夫,就对他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真气武者食言吧?
这念头一起,便压倒了其他的顾虑。
他又想起当年那传功老者临终前浑浊却严厉的眼神,那反复的叮嘱犹在耳边。
可是……老五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与自嘲,眼下已是命悬一线,生死关头,还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紧要?
恪守诺言,保住功法秘密?
若命都没了,守着这秘密又有何用!
功法是死的,人是活的,自然是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这念头一旦明晰,便如决堤之水,冲垮了最后一丝犹豫。
“好!”
老五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也稳了些:
“那运气之法,历来只是口授心传,不立文字。我可以告诉你,”
他话锋一转,目光警惕地扫过一旁静立的翁白瓮与蓝凤鸾,以及门外影影绰绰的人群:
“但此地……无关之人太多。”
见他终于松口,愿意吐露心法,许夜眼中那缕冷意悄然散去,不再施压。
“起来吧。”
他淡淡道:“稍后去房中传我即可。”
听闻此言,老五如蒙大赦,一直紧绷到近乎痉挛的身体骤然一松。
他连忙用手撑地,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一直笼罩在脸上的那种万念俱灰的麻木神色,终于被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一丝残留的忐忑所取代。
他之前最坏的设想,是这高深莫测的年轻人要拿他试功或施以酷刑,却未料对方所求,竟仅仅是那门他以为并不起眼的“丈六莽牛身”。
这不禁让他心头再次升起浓浓的困惑。对方可是先天境的强者啊!
所修习的功法品阶,定然远超“丈六莽牛身”这等粗糙的地阶武学,为何还会对此感兴趣?
这实在不合常理。
然而,这疑惑只在心中盘旋一瞬,便被强行压下。
他不敢多问,生怕哪句话不当,触怒了眼前这尊喜怒不形于色的“凶神”,令那刚刚得到的生机承诺化为泡影。
于是,他立刻闭紧了嘴巴,低眉顺眼,安静地退到一旁,努力收敛所有气息,仿佛自己只是一道无关紧要的影子,只待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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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翁白瓮,此刻面色复杂,像是内心挣扎着什么。
须臾之间。
只见他脸色一变,流露出一股毅然决然之意,紧接着,他迈步走向许夜,脚步坚定而有力。
当走到许夜跟前时,突然双膝跪地,发出一声闷响,随后,他低头叩拜,语气恳切地说道:
恳请前辈出手相救!
老五面色古怪。
他没想到这位翁家的天之骄子,居然也会直接跪下来求人。
蓝凤鸾眉头微蹙,看着翁白瓮毫不犹豫跪下的背影,心头确实掠过一丝尖锐的不适与隐隐的难堪。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尤其是对她们这等出身、心高气傲的江湖儿女而言,跪拜除了师门长辈与天地父母,旁人岂可轻易折腰?
她蓝凤鸾看中的男人,此刻却姿态卑微地伏在另一个男人脚下,这让她感觉自己的眼光仿佛也连带蒙尘,脸上火辣辣的,很不是滋味。
当初她会应下翁白瓮的追求,固然有几分少年男女相处间自然滋生的好感,但更多的,是清醒理智的权衡。
翁白瓮本人,乃是翁家这一代中公认的天才,武道天赋出众,年纪轻轻便已踏入真气境,前途堪称光明。
他不仅根基扎实,悟性亦是不凡,假以时日,突破至更高境界的可能性极大。
这样一个潜力无限的青年才俊,本身就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值得投资。
更重要的是,他背后站着的是“翁家”。
翁家虽然比不得那些传承数百年的顶尖宗门,但在周遭数郡之地,却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根深蒂固,产业众多,人脉网络错综复杂。
家族中亦有两位真气境圆满的族老坐镇,实力不容小觑。
若能成为翁家未来的主母,对她蓝凤鸾个人,对她身后那个有些没落、急需强援的家族而言,都是一份沉甸甸的保障和难以抗拒的诱惑。
她看中的,是翁白瓮身上那种结合了个人潜力与家族背景的“未来”。
这份“未来”,值得她放下一些矜持,主动经营。
她并非不慕英雄,但所谓的“英雄”,在蓝凤鸾现实的考量中,往往需要具体的实力、地位和资源来填充。
可眼下这一幕……翁白瓮为了求救,竟如此干脆地屈膝。
这份能伸能屈的“决断”,从另一个角度看,何尝不是一种“软弱”或“失格”?
至少在此刻的蓝凤鸾眼中,他头上那“天之骄子”的光环,似乎因这一跪而黯淡了几分。她不禁在心中暗自质疑。
自己是否高估了他?
一个在真正的强者面前如此轻易就放弃尊严的人,将来面对更大的风浪时,是否值得依靠?
他身后的翁家,此刻似乎也未能给他带来丝毫底气。
这份不满与审视,悄然冲淡了她先前对翁白瓮积累的好感与期待,让她看向那道跪伏背影的眼神,复杂了许多。
但是当她瞧向许夜之后,眼中的不满就轰然消散了。
反而透露出欣赏之意。
这位年轻人,年纪轻轻,修为高深,还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背后定然也是一个大势力,至少远非翁家能够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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