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真如我猜测的那样,那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
姜无悔缓缓收回目光,衣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
一缕微风掠过檐角,带着初秋的凉意,也吹醒了他心头那点骤然升起的燥热,退意便在这凉热交织间悄然萌生。
倒不是他惧怕了下方客栈里的那人。
客栈里那年轻人,固然气息沉凝,可他姜无悔乃是绝剑峰三长老座下嫡传,自幼修习《凌霄剑典》这等天阶武学,更得授“绝影十三剑”的真传。
纵是真要动手,他亦有七成把握能以剑势压住对方,一刻钟内定然可以决出胜负。
但是……
若此人当真为那件东西而来呢?
如此重要的东西,对方会孤身一人前来?
正如他们绝剑峰此番行动,除了明面上几位真气圆满的师兄,暗处更有两位长老压阵。
若对方身后也藏着这般后手,自己此刻贸然出手,非但可能陷入重围,更会惊动暗处的眼睛,毁了宗门此番任务。
只有将此事禀报给两位长老,让他们定夺此事,方才是最为稳妥的。
一念及此。
姜无悔望了一眼那客栈里,眼中锋芒尽数敛入深潭,身形悄然后撤,如一片被风吹起的落叶,轻盈无声地离开了现场。
……
客栈外的气氛依旧热烈。
不停有人往前边挤,想要亲眼瞧瞧这神乎其神的一幕。
房顶上的几位真气武者,此刻也注意到了姜无悔的离开。
那位肌肤小麦色的女子,正站在一处房顶,她身上穿的衣服颇为紧身,修饰出了她苗条却又不失力量感的曲线,她盯着姜无悔离开的方向,眉头一挑:
“那人走了。”
另外一个壮汉,大冬天露出一条臂膀在外,古铜色的皮肤,肌肉硕大,充满力量感,但此刻这汉子却是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情松懈下来:
“终于走了,我还以为他是要看到这事情结束。此人方才泄露的气机,让我心里都隐隐感觉不安,实力肯定在我之上很多倍。他要是不走,我还不敢大声喘气。”
屋顶上的那位老者,此刻才敢抚须轻笑:“倒是也不必那般惧怕那人,我们又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有利益冲突,他应当也不至于无缘无故就打压我等。”
胡须拉碴的侠客,侧卧房顶上,一手举拖着脑袋,另外一手则将一柄带鞘长剑抱在怀里,此刻他才睁开眼,看向人挤人的下方:
“不曾想,只是路过此地而已,竟也能瞧见这样一出好戏。江南六怪对翁白瓮出手,想来也是某个大势力对翁家出手,就是不知道那些人是因为什么。
翁家早些年就举家搬到了偏僻之所,整个家族的人都行事低调,很少过问参与江湖之事,现在却忽然被人盯上了,此事当真是有些蹊跷。”
剑客说到此处,微微扭头,眼光一转,视线从其他几人身上扫过:
“你们就不觉得好奇吗?这江湖之中,类似翁家这种情况的事,似乎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一次。
明明那些武道世家,乃至于宗门,都已经尽力隐退了,不参与江湖之中的斗争,也极少出现在大众眼里。
可偏偏就是这种势力,最后都会被人莫名其妙的给覆灭掉,明明这些家族宗门也没有干涉那些大宗的利益,为何会落得这个收场?”
长须白发老人只是轻轻摇头:“是什么原因,也不是我等能揣摩的。我们虽是真气武师,在寻常人看起来似乎高高在上,可这世间事,又有多少是我们能够干预决定的?
这些疑问,我们不能知道,也不该知晓,万一真的有一天知道了点什么,说不得还不是什么喜事,反而会引来杀身之祸,就如同现在的翁家。
翁家族内,可是有着两位真气圆满武者坐镇的,可那些人依旧敢对翁凯出手,说明对方有信心将翁家一网打尽。
能做到这一点,肯定不是一个人的仇杀,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灭族,这不是一般势力能够做到的,至少也是三宗七门的人,才能干这种事。”
剑客闻言,轻轻一笑,神色轻松道:
“此言就太过严重了。我不过就是对这些事感到一些好奇罢了,如何又会引来杀身之祸?
倒是你……一把年纪,也算是半截身子埋进土堆里的人了 ,竟然还是如此的惜命。”
他言语之中那一丝嘲弄的意味,如细针般轻轻刺出,老人却浑不在意,反而捋须哈哈一笑,笑声在夜风里荡开:
“没法子,几十年习惯了。老头子我若不是这般谨小慎微,你们今日可就见不着我喽。早不知埋在哪个荒山野岭的乱草堆里了。”
小麦肤色的女子已将目光从喧嚣的客栈门口收回,此刻全然转过身来。夜风拂起她额前几缕碎发,她眼中映着远处摇晃的灯火,看向其余几人:
“说这些虚的也无用。你们看那人,如此年轻,当真能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壮汉抱起裸露的臂膀,缓缓摇头,古铜色的皮肤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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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可说不准。我也是听见动静才赶过来的,并未亲眼见到那‘神乎其神’的一幕。”
他心底其实半信半疑,既渴望江湖中真有这等奇术,又觉得太过缥缈,不敢轻信。
侧卧的剑客闻言,嘴角一扯,嗤笑出声,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剑鞘的纹路,语气里满是不屑:
“反正我是不信。这世上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武功?”
他暗想,自己闯荡江湖这些年,见过的怪事不少,可生死之道,乃是天地铁律,岂是人力能轻易扭转?
“大周立国几百年,何曾听过谁有这等本事?纵是皇宫大内、千年大宗,也未曾传出有这般手段的人物。”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在理,语气也更笃定了几分:
“若真有如此妙法,早该名动天下,怎会寂寂无名?”
他目光扫向楼下那扇安静的窗,心中冷笑。
拥有这等本事的人,怎会是无欲无求的圣人?
若换作是他,早已借此扬名立万,广纳钱财珍宝,坐拥名利双收。
可那年轻人,自始至终都沉默寡言,既不宣扬自己救了人,也不承认什么。
这般低调,反倒更显得可疑。
剑客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刮过剑鞘上冰凉的纹路,冬日正午的阳光斜斜铺在瓦片上,泛着一层淡金色的光,却没什么暖意,他继续说道:
“我虽不信那人有起死回生的能耐,却也未曾看轻此人。”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下方跪得笔直的江南六怪身上,之前那副松垮的语气收束起来,变得沉凝:
“连真气五脉的翁白瓮都败在江南六怪手下,此人却能让他们心甘情愿跪在这里——江南六怪在江湖上可不是无名之辈。”
他顿了顿,一阵微冷的穿堂风掠过屋顶,扬起他几缕未束的发丝:
“男儿膝下有黄金,但凡有几分名望骨气的,谁会轻易向敌人屈膝?可这年轻人做到了。单凭这一点,便足以窥见其手段与实力。”
这时,那露着臂膀的壮汉朝手心哈了口白气,搓了搓古铜色的胳膊,插话道:
“我来得比你们早些,听见下面的人都在传……说这年轻人是先天武者。”
他摇了摇头,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怀疑:
“可哪有这么年轻的先天?听着就像酒馆里编出来的故事。”
小麦肤色的女子闻言,目光不由得再次飘向客栈内的那道身影上,正午光线从小窗户中透射进去,勾勒出年轻男子明晰的轮廓,她微微颔首:
“此人相貌倒是出众。”
旋即 她语气随即一转,带着武者惯有的审慎:
“但若说他是先天境……我实在不敢轻信。江湖何曾出过这般年纪的先天?”
一旁老人解下腰间那只磨得发亮的酒葫芦,拔开塞子时,一股清冽的酒香混入干冷的空气里。
他仰头灌了一口,火线般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冬日午间那点浮于表面的寒意,他满足地咂咂嘴,重新系好葫芦,这才悠然道: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下面既传得言之凿凿,未必是空穴来风。”
他眯着眼,望向空中那轮色泽淡白的冬日:
“从前没有这般年轻的先天,不代表现在、以后不会有。”
他袖着手,声音在空旷的屋顶上显得格外清晰:
“你们都听过武圣的传说。在武圣横空出世之前,谁又听说过有人能在那般年纪、以那般速度破境登顶?”
他目光扫过面露犹疑的几人:
“没有。直到武圣出现,世人才恍然:原来天地间,真有这等人物。”
老人抬手,指向客栈方向,袖袍在微风中轻摆:
“武圣可以,为何这年轻人就一定不行?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说不得……咱们眼前,正瞧见又一个奇迹的起始。”
女子听完,修长的眉毛轻轻挑起,阳光下她的眼眸显得格外清亮:
“此人,如何能与武圣相提并论?”
老人抚须而笑,皱纹在正午的光线下舒展,眼中带着历经世事的通透:
“为何不能?武圣是人,这年轻人,不也是人?”
他声音平稳,却有种说服人心的力量:
“武圣既被称作‘奇迹’,那么任何能超越常理、打破认知之事,便都可能成为下一个奇迹。这道理,本就简单得很。”
……
许夜对屋顶上那场关于他的争论浑然不觉。
客栈外的街道喧嚷如沸水翻腾,人声、议论声、惊叹声交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杂音。
他无心去听,更无意分辨。
那些声音的主人,不过是寻常百姓,即便其中夹杂着几位真气武者,于他而言,也如微风拂面,构不成半分威胁。
他此刻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刚刚“死而复生”的老五身上。
看着对方从气息全无到此刻面色渐复、胸膛起伏,甚至尝试着活动手脚,一副挣扎着重获生机的模样,许夜平静的面容下,心潮却难以抑制地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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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鼎汲取转化的那股能量……竟真有如此神异之效!”
他原本只是抱着一丝近乎渺茫的尝试心态。
毕竟,人死如灯灭,此乃世间常理,颠扑不破。
即便在他偶得的那本《修真杂记》残卷中,也未曾明言修仙者有能力逆转生死。
修士陨落,便是道消身死,真灵散入天地,何谈复活?
当然,或许是他修为浅薄,眼界受困。
在那无法想象的高远境界,那些真正摘星拿月、与天地同寿的大能者,说不得真有逆转因果、扰动时空,令亡者重归现世的无上神通。
但这些,对此刻的他而言,实在太过飘渺遥远,并非眼下需要思虑之事。
“这尊金鼎……究竟是何种层次的宝物?竟能做到连正统修仙功法都未必能做到的事?”
许夜眼帘微垂,意识沉入一片幽暗深邃的识海。
在那无边虚无的中央,一尊金鼎静静悬浮。
它通体流转着温润而并不刺目的淡淡金辉,四足两耳,四个面分别雕刻着不同的纹路。
一面雕刻飞禽走兽,一面刻画山河日月,侧边的两个面,则是一片空白,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这些图案,使得金鼎散发出一种浑厚、庄严、恢宏正大的气息,仿佛自亘古以来便镇守于此。
金鼎的威能,一次次让许夜感到近乎逆天。
它能自动将他服食、吸纳的诸般之物,无论是药材精华、丹药灵力,还是天地间稀薄的气息,尽数转化为一种纯粹而神秘的白色能量,储存于鼎内。
这股能量不仅可滋养他的经脉丹田,助益修行。
更能随他心意调动,离体而出,直接作用于修仙者的阵法,更是能将刚逝不久、魂魄未远之人,重新救回来。
“只是不知……这股能量,能否用以助他人修行?”
这一点,许夜心中尚存疑虑。他暗自思量,或许日后可寻个稳妥时机,找陆芝师姐谨慎尝试一番。
师姐如今尚在炼脏境,若有此助益,境境必然不同。
倘若此想真的可行,那这金鼎的价值与重要性,将远超现在,绝不可有丝毫泄漏。
因此,即便尝试,也须在绝对隐秘中进行,不能显露出任何特异之处,更不能让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知晓金鼎的存在。
前世阅读过的诸多小说情节,此刻化为一种深植于心的警觉。
谁又能断言,这方真实存在的修仙世界里的那些大能者,不会如书中描述那般,拥有搜魂搜魄、探查记忆的可怕手段?
许夜推测,这种可能性极大。
修仙之道本就玄奥莫测,灵气运用之法千变万化,总有惊才绝艳之辈能创出类似法门。
他甚至忧虑,将来若踏入修仙界,是否会在不知不觉中,被那些深不可测的老怪物以秘法窥探神魂。
若真遭搜魂,他无法保证金鼎的秘密能否被隐藏。
这份顾虑,也是他暂时不愿贸然探寻、进入那传闻中修仙界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过,眼下思虑过多也无实际意义。
他甚至连如何前往修仙界都尚无头绪,但是他心中笃信,路径定然是存在的。
既然偶有修仙界之人能降临此间,那就必然存在某种方法能够反向通达,只是这方法,他目前还未曾触及罢了。
窗外日影微微偏移,客栈内的光线在他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明暗的界限。
许夜缓缓抬眸,将翻腾的思绪暂且压下,目光重新落回现实。
路,终归要一步一步走。
许夜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老五身上,那视线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审视,仿佛要穿透皮肉,直抵内里运转生机的本源。他心中思绪流转:
“此人究竟是真正意义上的死而复生,血肉自衍,魂魄重归……还是说,他眼下这‘活着’的状态,全然依赖于金鼎灌入的那股能量在强行维系?一旦能量耗尽,是否便会如断线木偶般,再度倒毙?”
这疑问盘旋心头,却非一时半刻能够验证。他指尖在桌面无意识地轻叩一下,又悄然静止。
当然,他心底深处更倾向于前者。
若金鼎之力真能逆转生死,而非只是能复活死人片刻,那便意味着这件秘宝的层次与威能远超预期,对他未来的道路,无疑是难以估量的助益。
此刻,老五被许夜的目光笼罩,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后背似有细密的刺麻感悄然爬升。
他不敢与之对视,眼帘低垂,视线死死定在自己膝前三寸的地面上,喉结上下滚动,暗暗咽下一口发干的唾沫。
胸腔里,那颗不久前才重新跳动的心脏,此刻正擂鼓般撞击着肋间,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可闻,带着劫后余生的虚浮与面对未知的惊悸。
“这位……为何这般盯着我看?”
他心中惴惴,念头纷乱如麻:
“莫非我身上还有何不妥?还是说……这‘活过来’本身,有什么隐患?”
他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绵长,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生怕一个不慎,便触怒了眼前这尊深不可测的高人,令那刚刚归还的性命,又被随手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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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经由老六的低声提点,再加上自己脑海中那些混沌又逐渐清晰的记忆碎片,他已然拼凑出事实。
自己确确实实,是被眼前这位面容平静的年轻人,以雷霆手段一击毙命,毫无反抗余地。
然而,对方随后又施展了某种他无法理解、近乎神迹的手段,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前拽了回来。
这生死之间的走了一遭,留下的不仅是重获生命的恍惚,更有一种深植骨髓的敬畏与惶惑。
他此刻的生命,仿佛系于对方一念之间,这认知让他每一寸肌肉都维持着一种僵硬的恭顺,等待着莫测的宣判。
不知不觉间,老五后背上已沁出一层细密冰凉的汗珠。
先前激战时,他施展“丈六莽牛身”的硬功,浑身筋骨暴涨,早已将原本的衣物撑裂绷碎。
此刻身上只勉强挂着老六匆忙给他披上的几片破烂布条,勉强遮住要害,却掩不住大半裸露的、犹带着淤青与血痕的皮肤。
因此,那顺着脊沟缓缓蜿蜒而下的汗迹,在窗外透入的微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某种无声的、战栗的印记。
时间在死寂中仿佛被拉长。
又捱过两三息令人窒息般的静止,老五喉头动了动,终是按捺不住,颈项肌肉极其缓慢地、几乎以肉眼难察的速度,向上抬起一丝。
他眼皮半垂,只敢将目光压成一道极窄的缝隙,用余光怯怯地向前扫去。
这一瞥,正正撞上许夜那双依旧凝注在他身上的眼睛。
“轰”地一下,仿佛有看不见的千斤重石骤然压上肩头!
老五浑身一僵,连脊椎骨都泛起一阵酸麻的寒意。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比刀剑抵喉更让他毛骨悚然,冷汗霎时涌得更急了,沿着紧绷的背肌成股滑落,带来一阵黏腻的冰凉。
他在心底几乎要呜咽出声:
‘这人究竟要看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不过是个粗莽汉子,皮糙肉厚,满身是伤疤与尘土气,既非肤白貌美,更谈不上什么胸臀丰腴。
对方这般目不转睛、赤裸裸地审视着他,到底意欲何为?
莫非这“活过来”的代价,远非他所能想象?
还是说……这位高人正在斟酌,是否该将这份“赐予”再度收回?
种种可怕的猜测不受控制地在脑中滋生,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
他连指尖都不敢颤动,只觉自己如同一只被钉在视线下的虫豸,每一次无声的注视,都刮去他一层竭力维持的镇定。
片刻后。
许夜不再盯着老五,而是看向客栈外。
只见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将街道都堵满了。
‘只怕整个镇上的人都来了吧?’
许夜向来不喜欢被太多人围观,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旋即,看向跪着的几人,手指指向老五,淡淡道:
“他留下,你们其余几人,自斩三指,自行离开,不要再让我瞧见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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