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仆射那一道斩断尘缘与罪孽的刀光,不仅带走了谢观应的性命和神魂,更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迅速在凡间蔓延。
春秋,甲阳郡。 作为传承千载、底蕴深厚的春秋十大豪阀之一,甲阳谢家的祖地,此刻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悲愤与憋屈之中。象征着家族门楣的“文魁谢府”巨大牌匾下,素缟高悬,白灯笼在风中摇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府邸深处,哀乐阵阵,哭声一片。
“老祖宗啊!您死得好惨啊!” 谢观应那一支的嫡系子弟,跪在灵堂前,披麻戴孝,哭天抢地,涕泗横流。尤其是谢观应的几个儿子,更是捶胸顿足,嚎得声嘶力竭,仿佛要将这丧父之痛和对仇敌的恨意,尽数宣泄出来。
“那南宫仆射!不过是您一时糊涂留下的半妖孽种!竟敢弑杀生父!此乃人伦尽丧,天理难容啊!”
“她仗着攀上了高枝,成了什么星君,就如此无法无天!连我谢家圣人都不放在眼里!”
“天庭不公!纵容妖邪残害人族圣贤!我等定要讨个说法!”
灵堂内,群情激愤,矛头直指南宫仆射和其背后的天庭。谢家屹立千年,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堂堂圣人老祖,被自己的血脉后裔斩杀,还被天道石碑钉上“儒皮魔心”的耻辱标签!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然而,在灵堂角落,几位须发皆白、气息沉凝的谢家真正掌权老祖,如谢天渊、谢灵运等人,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深处是深深的忌惮与无力。
“够了!” 谢天渊终于忍不住,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蕴含着强大的精神威压,瞬间压下了灵堂内嘈杂的哭嚎声。所有谢家子弟都噤若寒蝉地看向这位辈分最高、修为也最深的老祖。
“哭!哭有什么用?嚎!嚎给谁听?” 谢天渊目光如电,扫过那些哭得“情真意切”的族人,语气冰冷,“讨说法?向谁讨?向七杀星君?还是向凌霄宝殿上的那位天帝?”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和沉重:“观应……他咎由自取!天道‘儒皮魔心’四字,便是铁证!此乃天罚!非人力可抗!南宫仆射动手,不过是执行天意!我们谢家……拿什么去讨说法?拿我们这千年积累的财富?还是拿我们这些老骨头去填天庭的刀锋?”
“可是老祖!难道就这么算了?我谢家颜面何存?圣人之威何在啊!” 一个年轻气盛的核心子弟不甘心地喊道。
“颜面?威仪?” 谢灵运冷笑一声,接过话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苍凉,“在绝对的力量和天道意志面前,所谓的世家颜面,不过是风中尘埃!我们若敢妄动,莫说报复,只怕天庭只需一道法旨,便有无数想要攀附新贵的势力,会迫不及待地扑上来,将我谢家撕成碎片,作为他们觐见天庭的投名状!”
他的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所有还抱着不忿心思的谢家人瞬间清醒,遍体生寒。是啊,对方是执掌三界权柄的天庭!是拥有无数仙神、动辄毁天灭地的存在!谢家再强,也只是凡俗的世家,如何抗衡?
“那……那我们就只能忍气吞声,连丧事都要偷偷摸摸吗?” 有人悲愤道。
“丧事,自然要办!而且要风光大办!” 谢天渊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无奈交织的复杂光芒,“但,仅限于我谢家内部!对外,绝口不提观应死因!只言其寿终正寝,或……或为求大道,冲击更高境界失败而身陨道消!更要严令所有族人,不得以任何形式去招惹那南宫仆射,以及任何与天庭有关之人!违令者,逐出宗族,生死勿论!”
这是谢家高层在巨大屈辱和灭族危机下,所能做出的最理智、也最憋屈的决定。打碎牙和血吞,将一切苦果咽进肚子里,同时还要小心翼翼地擦干净嘴边的血迹,装作若无其事。
然而,就在谢家高层强压怒火,准备将这屈辱的丧礼进行下去时。
“汪!” 一声极其不合时宜、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狗叫声,突兀地在谢府高墙之外响起,清晰无比地传入了灵堂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紧接着,一个洪亮、戏谑、如同街头混混般的声音穿透墙壁,直接送了进来: “哟!里面哭丧呢?嚎得挺起劲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多少条好汉呢!结果就为个‘儒皮魔心’的缺德鬼?啧啧啧,谢家的家风……真是让狗都大开眼界!哭吧哭吧,使劲哭!你们越哭,天道那‘儒皮魔心’的石碑就越亮堂!哭大声点,让三界都听听你们谢家是怎么教出这种‘圣人’的!汪!”
这声音,这腔调,这内容! 所有谢家人,上至老祖谢天渊,下至哭嚎的孝子贤孙,脸色瞬间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最后变得一片铁黑!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愤、暴怒和被人当众扒光衣服般的耻辱感,瞬间冲垮了理智!
“谁?!哪个畜生敢辱我谢家?!” 几个脾气火爆的谢家高手怒吼着就要冲出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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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 谢天渊几乎是嘶吼出声,强行压住翻腾的气血,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是那三界巡天使……大黄!”
大黄! 这个名字如同带着某种魔力,瞬间让所有冲动的谢家高手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们脸上的愤怒瞬间被惊恐取代!这位爷可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嘴贱、后台硬、而且实力强得离谱(至少比他们强)!它出现在这里,代表的很可能就是……天庭的态度!
“忍……给我忍!” 谢天渊几乎把牙齿咬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关门!闭府!谁也不准出去!让它……让它叫!”
谢家众人如同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灵堂内,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沉默,以及墙外大黄那极具穿透力和侮辱性的“解说”: “哎,怎么不哭了?继续嚎啊!狗爷还没听够呢!你们谢家圣人抽魂夺运时的狠劲呢?现在装什么孙子?汪!狗都替你们害臊!”
“……”
谢家的丧礼,在大黄经久不息的“狗语点评”中,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和耻辱。谢家引以为傲的千年门楣,在这只狗的唾沫星子下,被踩进了泥泞里,还反复碾了几脚。
离阳,太安城,钦天监观星台。 相比于谢家的憋屈和耻辱,离阳王朝的皇室,特别是那位藏身幕后、以龙虎山外门大长老身份修道的靖安王赵黄巢,心情则是另一番景象——嫉妒、不甘、惶恐,还有一种被时代抛弃的强烈危机感。
赵黄巢一袭素雅道袍,却掩不住眉宇间的阴鸷与焦虑。他负手立于观星台边缘,望着那似乎亘古不变的璀璨星河,心中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天庭!天帝!星君!神位! 这些曾经虚无缥缈的存在,如今却真真切切地凌驾于凡尘之上,主宰着三界秩序。他离阳赵氏,坐拥万里江山,号称真龙天子,可在真正的天庭权柄面前,渺小如蝼蚁!
最让他心塞、夜不能寐的是——仙缘! 北凉徐家,徐凤年那小子,成了清福正神!北凉铁骑的将领,据说也有不少得了神职!甚至北凉王妃吴素,都曾参与过遴选天后的暗桩!而他离阳皇室呢?堂堂赵氏正统,除了他赵黄巢靠着龙虎山的关系勉强摸到天人大道的门槛(还不是很稳),竟然再无一人得到天庭垂青,赐下仙缘神位!
“凭什么?!” 赵黄巢心中在咆哮,“徐骁不过是个边关军头!他儿子何德何能?!我离阳坐拥天下,龙气鼎盛,为何天庭视而不见?!”
更让他意难平的是——天师之位! 天庭有四大天师:全真王重阳、桃花岛黄药师、飞马牧场鲁妙子、逍遥派无崖子!这四位,皆是惊才绝艳之辈,执掌天庭道法教化,地位尊崇无比。 可他离阳境内的龙虎山呢?堂堂道教祖庭之一,传承比那四位都悠久!结果呢?连个天师的毛都没捞到!那四大天师的位置,仿佛四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龙虎山的脸上,也抽在他这个与龙虎山渊源极深、视其为离阳国教的靖安王脸上!
“龙虎山,道教祖庭,竟不如几个‘野路子’出身的散修受天庭重视?何其荒谬!” 赵黄巢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他不敢对天帝不满,但对那四大天师,却充满了嫉恨与不服。
“王爷,还在为天师之事忧心?”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龙虎山当代掌教,老天师赵丹坪,不知何时也来到观星台。他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眼神却深邃如渊,仿佛能看透人心。
赵黄巢收敛起眼中的阴鸷,换上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叹道:“老天师,非是本王小家子气。只是……龙虎山乃我离阳国教,更是天下道门执牛耳者!如今那天庭四天师,名头响彻三界,却无一人出自我龙虎山!长此以往,我龙虎山道统威严何在?离阳国运颜面何存?本王……心实难安啊!”
他顿了顿,观察着赵丹坪的反应,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煽动:“老天师,您道法通玄,修为深不可测,远胜那四人!不过是时运不济,未曾赶上伐天之战罢了。如今这天庭格局初定,正是需要德高望重、道统纯正的大德坐镇天师之位,以正视听!岂能任由几个……机缘巧合之辈窃据高位?”
赵丹坪闻言,雪白的长眉微微耸动,脸上古井无波,眼神却闪烁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头望向那高悬于九天之上、凡人不可见的凌霄宝殿方向,沉默良久。
赵黄巢心中暗喜,以为说动了老天师,继续加码,声音带着蛊惑:“若老天师肯振臂一呼,以龙虎山千年道统底蕴为基,向天庭陈情,未必不能争得一席天师之位!届时,不仅龙虎山光耀万载,我离阳国运,亦能得仙神庇佑,稳如泰山!此乃千秋之功啊!”
他描绘着美好的蓝图,仿佛只要赵丹坪点头,天师之位便唾手可得。
赵丹坪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赵黄巢,忽然展颜一笑,笑容温和依旧,却让赵黄巢心中莫名一紧。
“王爷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 赵丹坪慢悠悠地说道,手指轻轻捻着拂尘,“龙虎山道统,确实不容轻慢。天庭四天师……呵呵,王重阳道法精深,黄药师奇门遁甲出神入化,鲁妙子机关术巧夺天工,无崖子所学驳杂倒也精深……确实都是当世人杰。”
他先是肯定了四人,这让赵黄巢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 赵丹坪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洞察,“王爷可知,这四位天师,是何人所封?其修为道行,又到了何种境地?”
赵黄巢一愣:“自然是……天帝所封?至于修为……再强,难道还能强过老天师您这陆地神仙巅峰……”
“陆地神仙?” 赵丹坪轻轻摇头,打断了赵黄巢的话,眼中闪过一丝自嘲与深深的敬畏,“在真正的天庭神只面前,陆地神仙……也不过是强壮些的蝼蚁罢了。”
他看着赵黄巢瞬间变得愕然的脸,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告诫:“王爷,老道虽久居山中,却也非不知天高地厚之人。那四大天师,如今受天庭气运加持,得天道功德洗礼,其境界早已远超凡俗想象!王重阳已凝聚纯阳道果,黄药师阵道通玄可困金仙,鲁妙子所造机关战偶能搏杀真龙,无崖子更是深不可测,其逍遥御风之术,连星君都为之赞叹!”
赵丹坪每说一句,赵黄巢的脸色就白一分。
“至于老道我?” 赵丹坪自嘲一笑,“不过是个在凡间称尊的井底之蛙。莫说挑战天师之位,便是那四大天师座下的亲传弟子下山,老道也未必能稳胜。”
“这……这怎么可能?!” 赵黄巢失声叫道,满脸的难以置信。
“没什么不可能。” 赵丹坪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直视赵黄巢,“王爷,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吧。天庭威严,非你我凡俗可揣度,更非可挑衅!妄议天师,觊觎神位,乃是取死之道!莫要因一时意气,为龙虎山,为离阳……招致灭顶之灾!”
赵丹坪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赵黄巢的心上,将他心中那点不甘和煽动的心思砸得粉碎。他看着老天师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警告与深深的忌惮,终于明白,自己所谓的“撺掇”,在真正了解天庭恐怖的人眼中,是多么的可笑和……找死!
一股寒意,从赵黄巢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赵丹坪不再多言,拂尘一甩,转身飘然离去,只留下赵黄巢一人,呆立在空旷冷寂的观星台上,望着那遥不可及的星空,脸色惨白,浑身冰凉。他这才真正意识到,那高居九天的存在,是何等的不可撼动。他离阳皇室,还有他赵黄巢……在对方眼中,恐怕连让那天师抬抬眼皮的资格都没有。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野心,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如同这观星台上的夜风,一吹即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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