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皇那句轻飘飘的“清理一下”,像一片没有重量的雪花,落在涂山幺幺的心头,却瞬间冻结了她最后一丝流动的血液。
清理。
多么干净利落的词。
就像捏碎那枚仙符一样,将这些曾经鲜活的,有名有姓的仙人,变成一捧无声无息的齑粉。
涂山幺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看着眼前这片血与火交织的人间炼狱,看着那些扭曲的面孔,听着那些疯狂的嘶吼。
她知道,渊皇不是在开玩笑。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的选项。
“怎么?还没想好?”渊皇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悠闲,在她头顶响起。
他似乎很享受她此刻的挣扎,享受她那颗善良的心,在现实的绞肉机里被反复碾压的过程。
涂山幺幺用力地抱紧怀里的小貂,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她彻骨的寒意,不安地“吱吱”叫着,用小脑袋蹭着她的下巴。
“我……”她的喉咙干涩得发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救,还是不救?
这是一个伪命题。
渊皇给她的,从来都不是选择题。
他只是在通知她,她唯一的选择,就是按照他的剧本演下去。
渊皇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伸出脚,用靴尖轻轻踢了踢不远处的一块碎裂的玉砖。
“你看,那对道侣,打得可真热闹。”他指向不远处,那对已经将对方刺得遍体鳞伤,却依旧在疯狂撕扯的男女,“他们曾经可是仙界闻名的恩爱典范,逆缘的种子,将他们的‘爱’,扭曲成了最浓烈的‘恨’。”
涂山幺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女仙的半边脸颊都被划开,血肉模糊,男仙的胸口插着一截断裂的凤钗,鲜血染红了整片道袍。
他们的攻击,没有任何章法,只有最原始的,想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疯狂。
小貂在她怀里兴奋地挥舞着爪子。
好吃的!好吃的!两个!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渊皇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恶魔的循循善诱。
“一,你动手,用你那有趣的新能力,让他们清醒过来,面对现实。”
“二,”他顿了顿,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我动手,让他们永远地,安息。”
他说着,指尖已经开始萦绕起一缕漆黑如墨的魔气。
那魔气,精纯,凝练,散发着足以让空间都为之扭曲的毁灭气息。
涂山幺幺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毫不怀疑,那缕魔气,只要轻轻一弹,就能让那对道侣,连同他们的神魂,都彻底从这个世界上蒸发。
“不!”
她几乎是尖叫着喊了出来。
身体的本能,压倒了内心的所有挣扎。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两条生命,就这么在她面前,被当成垃圾一样“清理”掉。
“哦?”渊皇挑了挑眉,指尖的魔气却没有散去,依旧悬停在那里,像一柄悬在所有生灵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想通了?”
涂山-幺幺没有回答。
她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次撑起身体,盘膝坐好。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看不远处那惨烈的一幕,强迫自己不去想清醒之后那更惨烈的后果。
她现在,只能救。
先救下来,再说。
天缘之力,再次从她枯竭的神魂深处被压榨出来。
这一次,她同时分出三根红线。
一根,连接小貂。
另一根,精准地探入那个男仙的神魂,锁定了那颗因为“背叛”和“怨恨”而疯狂跳动的“怨念之种”。
“羁绊·传送。”
“嗷呜!”
小貂的身影瞬间消失,下一刻,那男仙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疯狂褪去,被茫然所取代。
几乎在同一时间,涂山幺幺甩出了第三根红线。
这根红线,却不是连接向那个已经倒在血泊里,气息奄奄的女仙。
而是……连接向了那个男仙自己。
“羁绊·回响!”
红线亮起,一道模糊的,属于男仙自己的光影,从他体内浮现出来。
那是在许多年前,他还只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在山崖边,采到了一株世所罕见的仙草,九死一生。
当他拖着重伤的身体回到山门时,是他的师妹,也就是他后来的道侣,哭着为他包扎伤口,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守着他。
“师兄,你以后再也不许这样了!”少女哭得梨花带雨,声音里满是后怕,“你要是死了,我……我也不活了!”
少年看着她,心中那份早已萌芽的情愫,在这一刻,彻底破土而出。
他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许下承诺:“师妹,我发誓,从今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我永远,永远都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
那段尘封的,最真挚的记忆,如同烙铁,狠狠地烙印回他刚刚清醒,还一片混沌的神魂之中。
“啊……”
男仙看着自己手中那把还在滴血的剑,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被自己亲手刺穿心脏,生命气息正在飞速流逝的道侣。
“不……不……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没有像第一个弟子那样,陷入悔恨的疯狂。
他只是怔怔地,跪倒在地。
两行血泪,从他空洞的眼眶中,缓缓流下。
他没有嘶吼,没有咆哮。
他只是伸出颤抖的手,运转起体内最后,也是最本源的仙力。
一股柔和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白光,从他掌心涌出,缓缓注入女仙的体内。
他在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
用自己的生命本源,去弥补自己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孽。
涂山幺幺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原来,“回响”不仅可以重现死者的执念,也可以……唤醒生者自己,最初的誓言。
可结果,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个在悔恨中求死。
一个在赎罪中,走向死亡。
这,就是她的“拯救”。
渊皇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轻轻地,鼓了鼓掌。
“精彩。真是精彩。”他赞叹道,“用他自己的誓言,来杀了他。小宠物,你可真是……越来越像我了。”
涂山幺幺的心,被他这句话刺得生疼。
她不想像他!
她一点都不想!
“继续。”渊皇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下一个。”
涂山幺幺咬着牙,如法炮制。
她指挥着小貂,像一个最高效的清道夫,吞噬掉一个又一个仙人体内的“怨念之种”。
然后,她再甩出红线,用“羁绊·回响”,唤醒他们内心深处,那些早已被遗忘的,最珍视的记忆。
一个弑杀了自己亲弟弟的仙人,在清醒后,回想起了童年时,弟弟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喊着“哥哥”的场景。他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用自己的手指,在地上画着一个孩童的笑脸,直到指尖磨破,鲜血淋漓。
一个背叛了自己挚友的女仙,在清醒后,看到了自己曾经与挚友,在桃花树下对月盟誓,要一生一世相互扶持的画面。她疯了一样地冲向那具早已冰冷的尸体,想要将自己的仙元渡给对方,却发现一切都只是徒劳。最终,她拔剑自刎,倒在了挚友的身边。
救赎。
崩溃。
赎罪。
死亡。
一场又一场的人间惨剧,在涂山幺幺的“拯救”下,不断上演。
她像一个麻木的,没有感情的刽子手,挥舞着名为“清醒”的屠刀,将这些可怜人,从疯狂的地狱,推向了另一个,名为“悔恨”的地狱。
她的神魂,在每一次施法中,都被撕扯,被消耗。
但比神魂消耗更可怕的,是她内心的磨损。
她感觉自己的心,正在一点点地,变冷,变硬。
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她再次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地时,葬仙谷的厮杀声,已经稀疏了许多。
近百名仙人,被她“治愈”了。
他们没有再相互攻击,而是各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或哭,或笑,或麻木,或自绝。
整个葬仙谷,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的疯人院。
渊皇满意地看着这一切。
“做得不错。”他走到涂山幺-幺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效率比我想象的,要高一些。”
涂山幺幺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想就这么睡过去,永远都不要再醒来。
“不过……”渊皇话锋一转,“还是太慢了。”
他伸出手指,指向远处,那些依旧在疯狂厮杀的,密密麻麻的人群。
“这里,至少还有三千人。”
“等你一个一个救完,天都亮了。到时候,他们自己早就死光了。”
涂山幺幺的心,沉到了谷底。
是啊,太慢了。
她已经到了极限,可这,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所以,”渊皇蹲下身,那张俊美到妖异的脸,凑到她的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蛊惑,“你需要一点……帮助。”
涂山幺幺警惕地看着他。
“我借给你。”渊皇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漩涡在旋转,“借给你,我的力量。”
他说着,抓起了涂山幺幺那只因为脱力而冰凉的小手。
然后,将那根连接着他们二人,从一开始就从未断开过的,血红色的姻缘线,猛地,向上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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