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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方清暗访

    灰狼被拖出厅门那一刻,夜风卷着残旗掠过脚边。

    火鸦纹在血中翻了一下,像欲扑未扑的焦黑翅膀。

    采菊城·西门里。

    一条窄巷挑出褪色的酒旗,上书“醉菊香”三字,墨迹剥落,像被秋风吹干的菊瓣。

    铺面低矮,门槛磨得凹陷,门内却飘出温热的米酒味,混着城外泥沼的潮腥,颇有几分“破落中的暖”。

    角落一张松木桌,油灯昏黄,只照得半尺见方。

    桌边一对男女衣料尚佳,却刻意做了旧:

    男子青衫褪成灰蓝,领袖处磨出毛边;

    女子藕荷色襦裙沾了酒渍,像久经风霜的行商。

    然而衣下脊背笔挺,肩线收得利落,隐约透出战阵里磨出的锋芒。

    女子僵僵地挽着男子右臂,指尖藏在袖里,声音压得极低:

    “主公……这采菊城,也真够破的。”

    她声线本就清朗,此刻刻意憋得软糯,仍掩不住尾音里那一记枪缨般的脆利——正是秦良玉。

    李方清——燕赵三等伯爵,如今只着粗布长衫,发用木簪草草别起。

    他抬手替秦良玉斟酒,借袖掩口,声音像灯花一样“哔啵”轻炸:

    “破,却破得正好。

    菊川枫自封三等伯爵,整座城便是他私产——独裁,少掣肘;

    可独木难支,缺了其他领主拱卫、互通商路,再厚的砖也经不起十年内耗。

    你看这街:”

    他用筷尖蘸酒,在桌上划出歪歪扭扭一道线,像条干涸护城壕。

    “城垣老、人口寡、商税苛,粮道却被咱们逐南镇一卡,只剩半条命。

    破,是他的盾,也是他的囚笼。”

    说话间,门口一阵脚步杂乱,几个赤焰军残兵歪甲进来,要酒要肉,嗓门扯得破锣般响。

    秦良玉垂睫,半遮面,替李方清布菜,指尖却在他腕侧轻轻一划——暗号:有人。

    李方清眼皮不抬,声音更低,几乎贴着耳廓:

    “别慌。

    越破的地方,消息越漏风;

    越独裁的城,裂缝越明显。

    今晚先听,再看,后动。”

    他举杯就唇,酒面晃出一层碎灯影,像把整座采菊城的残垣断壁都盛进了小小陶盏。

    酒香辛辣,入口却回甘——破城,也是一味能酿刀的引子。

    醉菊香酒肆,灯火昏沉,酒气混着潮腥在梁间缠绕。

    一个衣着朴素的男子穿过杂坐的人堆,脚步轻得像猫,停在李方清桌畔。

    他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禀领主大人——渗入城主府的暗卫传回急报:

    采菊城主暂无反攻逐南镇之意,仅将灰狼男爵软禁于西苑,未派一兵一卒北上。

    李方清指尖轻叩桌面,目光在酒盏涟漪里沉浮。

    片刻,他点了点头,似笑非笑:

    看来火候尚缺,还得再添一把柴。

    他抬眸,给了秦良玉一眼。

    啪——

    响指声落,灯焰随之一颤。

    秦良玉会意,俯身从桌下布囊取出一张卷轴——

    青绫为底,朱漆印封,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温润光泽。

    正是燕赵军入逐南后,由杨溥亲笔签发、加盖燕赵领主大印的安民告示:

    正面,赤焰军降将降兵归顺细则:

    录功、授田、免赋三年,愿从军者饷同燕赵士伍,愿归农者给地十亩。

    背面,逐南镇及附属六村新政:

    田赋减三成,商税减四成,徭役折银,岁歉赈贷,青苗息钱不过一分。

    李方清指尖在青绫告示上轻轻一弹,抬眼望向暗卫校尉,声音压得只比灯焰高半寸:

    “想办法,把这份东西送进内苑书房,摆在菊川枫案头最显眼处。

    要让他一抬头就看见——逐南镇离了他,反而活得更滋润。

    记住,不许留痕迹,更不许让人察觉是外人所为。”

    暗卫校尉躬身,乌纱下的眸子冷得像淬冰,抱拳一礼:

    “遵命!”

    李方清指尖轻叩桌面,低声追问:

    “其余两镇,可有新消息?”

    暗卫校尉俯身,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禀:

    “秋津镇如今一分为二:

    子爵封号为‘玄鹫子爵’,名唤贝延驹,掌镇北兵营三百私兵,行止龌龊,常遣死士入村劫掠少女,乃至猥亵幼女,百姓敢怒不敢言;

    男爵封号为‘霜枫男爵’,名唤林湛,驻镇南堡,仅有庄丁百五十人,素来正直,屡次上书城主告发贝延驹,皆被压下。

    爵位低一等,兵力又寡,反遭玄鹫一系排挤,如今被压得寸步难行。”

    李方清眸色微冷,指背在“玄鹫”二字上无声一划,似已给那人下了判词。

    暗卫校尉继续低声禀道:

    “雁鸣镇三足鼎立:

    子爵封号‘银河子爵’,名唤拓跋珏,名义上统管全镇水师与船税,但膝下独子拓跋垚被‘请’进采菊城‘伴读’,实为质子,拓跋拓跋珏因此处处受制,不敢违逆城主半分;

    男爵一为‘青鹞男爵’,名唤楚臣,两年前将其妹楚氏献入城主内苑,自此得宠,爵位虽低却手握私兵两百,更兼代城主巡查河务,气焰反压子爵;

    男爵二为‘苇风男爵’,名唤沈笛,素来中立,只守本村盐田,兵不足百,两不相帮,至今仍在观望。”

    人影一晃,已没入酒肆后门,帘布微动,只剩一缕夜风。

    秦良玉收好空杯,抬眸:

    “主公,接下来?”

    李方清用筷尖挑起最后一粒花生,慢慢起身,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去秋津、雁鸣两镇。

    让咱们亲眼瞧瞧——那两座火山,到底缺哪一根引线。”

    灯火摇曳,青衫与藕荷色襦裙先后没入门外长巷,像两滴水,悄无声息地汇入采菊城更深的夜色。

    夜沉得像一坛刚启封的墨,学堂的灰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李方清与秦良玉一身夜行衣伏于屋脊,只露出两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秦良玉环顾下方鳞次栉比的屋舍,压低声音犯愁道:

    主公,屋子连片,咱们怎么知道银河子爵的儿子被囚在哪?

    李方清嘴角微扬,指尖一点西北:

    瞧见没有?灯火最少,守卫却最多的地方——影子比学生还多。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