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龙椅上，老皇帝神色淡然，似乎对刚才那场几乎撕破脸皮的争吵充耳不闻。
可若是仔细看去，会发现他眼底深处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还有一闪而过的锐利——那是历经无数风浪之后，才会沉淀下来的冷光。
殿下，一众武将与文臣分列两侧，人人屏息。
今天，是对两界阵兵败一事的廷议。
“我认为，作为一个败军之将，必须要受到惩罚！”
德玛米奇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炸开，带着压抑已久的怒火。
“这是奖罚分明，更有利于军队的发展！”
他站在殿中，一身银边黑底的皇子朝服，腰系玉带，整个人挺拔如枪。可此刻，这杆“枪”上缭绕的不是冷静，而是毫不掩饰的怒气。
“这德莱厄斯三番两次的保证，会夺得两界阵的控制权——这完全是在欺骗咱们！咱们不可能容忍他！”
德玛米奇咬字极重，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
“作为一个下属，他败可以，但是欺骗——绝对不可以！”
德玛米奇不是在生气德莱厄斯战败。
战败，在战争里是常有的事。谁也不敢保证每一场仗都赢。
他真正无法容忍的，是“欺骗”。
尤其是，欺骗的对象是他的父亲——奥玛帝国的老皇帝。
“父王，”德玛米奇猛地转向龙椅，单膝跪下，声音压低，却更加锋利，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您保证，说两界阵唾手可得。可结果呢？两界阵没拿下来，我军折损数万，连新城都丢了！这种一而再的欺骗，若不惩处，将来军中人人效仿，谁还会把军令当回事？谁还会把您的威严放在眼里？”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泼进原本就紧绷的空气里。
殿中不少武将脸色微变。
有人低头不语，有人眼神闪烁，有人悄悄看向老皇帝，试图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
老皇帝笑了笑。
那笑意很淡，几乎只是唇角微微一弯，没有真正抵达眼底。他没有说话，只是偏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国师。
那一眼极短，却包含了许多东西。
信任、托付，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无奈。
国师立马心领神会。
他知道，皇上有些话是不便自己说的。
有些话，若从皇帝口中说出来，就是定论，就是雷霆，是翻不了的铁案。可若是从国师口中说出来，那就只是“臣下之见”，是可以被反驳、可以被讨论、可以被回旋的余地。
作为皇上的心腹，他太了解这位老皇帝了。
“大殿下这话，说得也有些过了。”国师缓步出列，声音不高，却稳稳地压下了殿中隐隐的骚动。
他身穿暗纹锦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依旧清亮。走到大殿中央，他微微躬身，先是朝龙椅行了一礼，这才转向德玛米奇。
“大殿下也不能说德莱厄斯是‘欺骗’。”
国师语气平和，
“只不过是他判断错误罢了。”
德玛米奇冷笑一声：“判断错误？国师，您这是在替他开脱吗？”
“不敢。”国师淡淡道，“只是就事论事。”
“德莱厄斯将军认为，以咱们帝国大军的实力，可以占领两界阵。这只是他对战局的判断。而事实上——”国师顿了顿，缓缓道，
“他也确实做到了。”
殿中一阵低低的哗然。
有武将忍不住插嘴：
“国师，这……这话从何说起？最后不是还是丢了两界阵吗？”
“不错。”
国师点头，
“但你们别忘了，我军曾一度完全控制两界阵，时间虽短，却也是事实。若不是之后突然发生变故，导致他的计划没有成功，两界阵此刻，已经插上了咱们奥玛帝国的旗帜。”
他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压低：
“世事难料，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所以，这也不能完全怪他。”
这番话，说得条条是道，既没有把责任全推给德莱厄斯，也没有把功劳硬塞给他，只是在“失败”和“欺骗”之间，划出了一条清晰的界线。
“怎么能是判断错误呢？！”
德玛米奇显然不吃这一套，
“他几次三番说可以占领两界阵，可哪一次不是以失败告终？这只能说他的能力有问题！他没有这种能力，还身居高位，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他越说越气，几乎是字字带火：
“若只是一次，我还可以当他是失算。两次，三次——一而再再而三地向父王保证，结果每一次都失败而归，这不是欺骗，是什么？”
皇子依然不依不饶。
大皇子当众咬死他不放。
“他已经很努力在做了，难道就不能给他一次机会吗？，换成别人还不一定有他做的好，难道谁战败都要杀了吗？”国师说的很轻，但是此话一出，底下的众人脸色皆变。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大殿的地面上，又像一记鞭子，狠狠抽在在场所有武将的心上。
仿佛是灵魂般的拷问。
在场的武将们，脸上神色各异。
有人垂下头，像是被戳中了心事。
有人眼神闪烁，似乎在衡量这句话背后的分量。
有人则轻轻皱眉，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站出来替他说句话。
这几句话一出，所有的武将都在下面窃窃私语。
“他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苦战两个月，换成别人，未必撑得住。”
“可他确实是败了啊……”
“败是败了，可他至少没有临阵脱逃。”
“话不能这么说，他几次三番保证必胜，这才是大罪。”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虽然压得很低，却在大殿中形成一种嗡嗡的声浪。
老皇帝看在眼里。
他当然听得见这些声音。
他知道，这是军中人心的折射。
若是他今天真的下旨杀了德莱厄斯，固然可以给德玛米奇一个交代，也可以给朝堂一个“严惩败军之将”的姿态，可在军中，却会留下一个阴影——
以后谁还敢在前线拼命？
谁还敢在战局不利的时候，咬牙硬撑？
万一兵败，就是死路一条，那还不如早早保存实力，甚至……另寻出路。
这样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
老皇帝心里很清楚。
德莱厄斯今天，是杀不得了。
至少，现在不能杀。
德玛米奇还要再说话，似乎想反驳德莱厄斯刚才那句“
难道非要我死在战场上才算忠心”，可他刚张开嘴，就被皇帝打断。
“好了，好了。”老皇帝抬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要再说了。”
殿中瞬间安静下来。
“此次失利，也不能全怪德莱厄斯。”老皇帝缓缓道，
德玛米奇看了父亲一眼。
那眼神里，有不甘，有愤怒，也有一丝冰冷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发话了。
他现在还不是皇帝，还不能推翻父亲的决定。
如果有一天他当了皇帝……
那这德莱厄斯，肯定没有好下场。
不过——
谁又能说得准呢？
他到底能不能成为皇帝？
这又有谁能说得那么准确呢？
大殿上的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就在这时——
外面突然传来了急促的声音。
“边关急报！边关急报！边关急报——！”
这声音，从殿外一路传进来，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尖锐。
大殿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名传令兵手持令旗，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他的盔甲上满是尘土，靴子上沾着泥，脸上还有未干的汗痕。显然是一路疾驰，从边关连夜赶回帝都。
在奥玛帝国，有一条铁律——
边关发生战事时，传令兵有权直接进入大殿，任何人不得阻拦。
这是皇帝对传令兵的重视，也是各国都秉持的规矩。
传令兵冲进大殿，一眼就看到了高高在上的龙椅，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老皇帝。
他的脚步猛地一顿，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头。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皇上。
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见面。
“小、小人参见陛下！”传令兵声音发抖，却努力保持着镇定，“边关急报！请皇帝查阅！”
老皇帝身边的内侍迅速上前，从传令兵手中接过奏折，又快步递到皇上手里。
老皇帝展开奏折，目光一行行扫过。
越看，他的脸色越沉。
到最后，他猛地一把将奏折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在大殿中格外刺耳。
“咱们撤出两界阵，这德玛帝国竟然变本加厉，打到咱们的国境了！”老皇帝的声音冰冷，“真的以为咱们是软柿子吗？”
殿中众人脸色齐变。
德玛帝国？
那个一向在奥玛帝国面前唯唯诺诺的德玛帝国？
竟然敢主动进攻？
国师连忙上前，捡起被皇上丢在地上的奏折，仔细阅读起来。
只见奏折上写着——
月初，当德莱厄斯将军撤离边关之时，没过几天，德玛帝国军队就侵入了兄弟桥。之后，将兄弟桥所有守军谋害致死。德玛帝国军队没有停止脚步，继续向新城进发。新城守军由于疏于防范，没来得及发现敌人的军队，让敌人混进了城里。在里应外合之下，新城失守。
看到这里，国师心里也是一惊。
这德玛帝国，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一直在奥玛帝国面前唯唯诺诺的德玛帝国，今天怎么突然对奥玛帝国发起了进攻？
其中必然有诈。
“陛下，”国师抬起头，沉声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咱们应该立刻派兵前往围剿。不然的话，让德玛帝国军队冲入帝国腹心，那么百姓必当受战乱之苦，国家经济也会受到重创。这对国家的发展，没有一点好处。”
作为奥玛帝国的国师，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国家大事。
其实，他并没有将德玛帝国放在眼里。
同样的，老皇帝也没有将德玛帝国放在眼里。
他们都不认为，那个积弱多年的德玛帝国，会对自己发动大规模进攻。
可这次——
新城失守，是几任皇帝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丢失领土事件。
这件事如果不予强烈回应，那么在历史书上，老皇帝肯定会留下羞辱的一笔。
所有的皇帝，都不愿自己的名声变坏。
尤其是像老皇帝这样，一生开疆拓土、战功赫赫的君主。
“好！”老皇帝猛地站起身，声音如雷，“马上通知帝都护卫军集结部队！谁愿带领帝都护卫军前往新城，夺回新城，杀死这帮德玛帝国的家伙？！”
帝都禁卫军，是整个国家之中战力最强的军队。
他们装备最精良，训练最严格，兵员最精锐，是皇帝手中的利剑。
老皇帝并没有想过禁卫军会失败。
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一次“立威之战”——既可以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德玛帝国，也可以借此机会，让某个人立下大功，在朝堂上的地位更加稳固。
当然，那个人选，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听了皇帝的话，底下的几位武将蠢蠢欲动。
这可是帝都禁卫军的统帅权！
这可是在皇帝面前立大功的机会！
只要能夺回新城，甚至顺势拿下两界阵，将来封妻荫子、名留青史，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
还没等他们开口，一道身影已经越众而出。
“父王！”
德玛米奇一步踏出，单膝跪下，声音响亮，“儿臣愿带兵前往！不出十日，儿臣必将夺回新城！如果有机会的话，儿臣也会将两界阵纳入帝国版图！届时，两界阵将不再是两界阵，而是我奥玛帝国版图的一部分！”
他的话，带着难以掩饰的傲气。
德玛米奇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失败。
即使不派帝国禁卫军，只派一些帝国的一般部队，他也有信心打败德玛帝国。
他并不认为德玛帝国的军队有多强的战力。
在以往的多次战斗之中，几乎都是以奥玛帝国胜利而告终。
这已经成为了一个“大矩”——
每次战争，必夺得德玛帝国一块领土。
这也是每一位奥玛皇帝都想做的事。
他们不能输给任何人。
任何一届皇帝，都以扩大领土为目标。
这是奥玛帝国第一任老皇帝留下的规矩，也是一直以来延续的传统，更是促进社稷强盛的动力。
德玛米奇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老皇帝：“儿臣请战！”
大殿之上，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看好，有人冷眼旁观。
老皇帝看着自己的长子，眼神复杂。
他知道，德玛米奇有野心，有能力，也有足够的骄傲。
但这种骄傲，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弱点。
“准。”
老皇帝缓缓吐出一个字。
“命大皇子德玛米奇为帅，统领帝都禁卫军，即刻出发，前往新城，夺回失地，驱逐德玛帝国军队！”
“儿臣领旨！”德玛米奇重重磕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知道，这是他的机会。
也是他距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又近了一步。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