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老夫也不敢肯定。”
老者低声嘀咕着，声音干涩得像被风卷过的枯叶。
他站在广场边缘，身上那件已经被岁月磨得发亮的皮甲，在灰暗的天光下泛着一层冷硬的光。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远处那座高耸的石台。
台上，一个人影安静地坐着。
那是个人类。
他的衣甲早已破碎不堪，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有的已经结了黑紫色的痂，有的还在渗着血丝。
可即便如此，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仿佛那些伤口、那些铁链，都不足以压垮他分毫。
“看他的气息一点点平稳，我想……机会可能错过了。”
老者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对身边的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连兽神的一击都没能将他击杀，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有些语无伦次。
广场上风声猎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血迹，发出细微的呜咽。远处的兽人们嘈杂地交谈着，声音像潮水一样此起彼伏，却在靠近瘦刑台的这一圈区域，诡异地安静下来。
老者的视线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钉死在台上那个人类身上。
李查德。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盘旋，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抹掉。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恍惚，视线中的人影在他的视野里一点点扭曲、变形——
坐在台上的那个人类，好像不再是李查德。
而是……一个兽人。
这样的念头，简直像是一道惊雷，从他的脑海深处猛地炸开。
老者浑身一震，几乎是本能地从恍惚中惊醒过来。他猛地眨了眨眼，试图把那荒谬的念头从脑海里赶走。可那道念头就像在脑海里扎了根，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意识中重复——
兽人。
兽人。
兽人。
坐在台上的，是个兽人。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喉咙发干，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他拼命地告诉自己，这只是错觉，是连日来紧张和恐惧造成的幻觉，可那念头却像疯长的野草，根本压不住。
他越是想否认，眼前的画面就越清晰——
那原本属于人类的面孔，在他的视线中仿佛被一层兽人的轮廓覆盖：棱角更硬，眼神更凶，皮肤下的肌肉线条更接近野兽。那原本属于人类的气息，在他的感知中也开始扭曲，仿佛带着一股熟悉的野性和狂暴，那是只有在真正的兽人强者身上才会出现的压迫感。
“这……这怎么可能……”老者喃喃，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可那念头依旧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回响，像是有人在他耳边一遍遍低语，直到他自己都有些开始怀疑——
眼前这个人类，真的是人类吗？
还是说，他根本就是个披着人皮的兽人？
“这真的是命运的安排吗？”老者忍不住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想从那厚厚的云层里找到答案，“难道……他是兽神派来的？那为何兽神又要想将他毁灭呢？”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深深的困惑和矛盾。
兽神。
这个词在兽人帝国中，是至高无上的信仰，是所有兽人心中唯一的神明。如果眼前这个人类真的是兽神派来的，那为什么，当初兽神又要亲自出手，试图将他抹杀？
如果他是敌人，那为什么又能在兽神的攻击下活下来？
如果他是“神选之人”，那为何又要被兽人帝国囚禁、审判，甚至送上瘦刑台？
老者的眉头紧紧皱起，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挣扎。他一生都在侍奉兽神，为兽人帝国奔走，可现在，他第一次对自己一直坚信不疑的东西产生了动摇。
“难道……这一切，都是兽神的试炼？”
“还是说……我们，一直都在误解兽神的意志？”
他的思绪越想越乱，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漩涡。瘦刑台上的那个人类，在他眼中一会儿是李查德，一会儿又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兽人轮廓，两种形象在他的脑海里不断交替，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一个不屑的声音从他身旁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哼，这个嘛，我也不敢肯定？”
那声音带着几分轻蔑，几分不耐。
老者转头，只见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兽人。那兽人浑身肌肉虬结，披着一件深灰色的兽皮战甲，头顶上是略显稀疏的黑色毛发，额头宽阔，眼窝深陷，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而冷厉的光。
卡拉卡尔。
猿人族的族长，也是如今兽人帝国帝都中，最有野心的那一批人之一。
他白了老付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看他的气息一点点平稳？就算他恢复了些能力，我想他现在也不易再战斗。他只不过是在这儿吓唬咱们罢了。咱们如果联合起来，完全有可能将他击杀。”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
对权力的渴望和贪婪的本性，并不只存在于人类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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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人类一样，兽人同样有着贪婪的本性。
更何况，卡拉卡尔是个猿人。
在兽人帝国中，猿人一族的脑容量，普遍要比其他兽人更大一些。这也使得猿人往往比一般的兽人更聪明，更善于算计，也更懂得在复杂的局势中寻找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有时候头脑也能决定一些事情。
在兽人帝国，那些头脑发达的猿人，往往能在帝国中占据一席之地。即使面对虎族、熊族那样以力量着称的强族，猿人也依然拥有自己的生存空间。这不仅仅是因为猿人的武力不弱，更是因为他们那聪明的头脑——以及，在关键时刻，敢于下注的狠辣。
而眼前这个虚弱的人类，在卡拉卡尔眼里，就是一场巨大的赌局。
只要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将李查德击杀，他就能在兽人帝国的历史上留下名字——那个“亲手斩杀人类恶魔”的英雄。到那时，无论是帝都的权力，还是各族的支持，都会源源不断地向他倾斜。
卡拉卡尔内心的火焰，就像被风点燃的火星，迅速蔓延开来。
贪婪的欲望，更是不断地往那火焰上添柴。
火焰越来越大，越来越旺，几乎有了燎原之势。
终于，猿人卡拉卡尔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眼中闪过一丝狂热。
“兽人们——！”
他猛地高举手臂，声音骤然拔高，像一柄尖刀刺破了广场上的嘈杂。
“我们即使是死，也不能成为这个人类的奴隶！”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带着刻意酝酿出来的激昂和煽动，“我们要为自己的自由而战！要为伟大的兽神而战！要为死去的大王而战！”
这几句话，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自己真的是为了整个兽人帝国的未来而战。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真正想要的，是在这场混乱中，夺取帝都的控制权。
只要能借这一场变故。自己作为反杀的领头者就能顺势而上，成为帝都真正的话事人。
至于那些在战斗中死去的兽人平民、年轻战士……在他眼中，不过是可以被牺牲的棋子罢了。
喊完之后，他迅速转身，压低声音对自己的手下说道：
“混乱一起，你就偷偷跑出城去，然后将咱们的部队带到这儿来。记住，要快，别让别人发现。”
那手下是个身材瘦小的猿人，听到命令后立刻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兴奋：“明白，大人。”
卡拉卡尔这才满意地转过头，继续看向广场中央。
而就在他刚刚喊出那番话的同时，广场上的兽人，已经彻底炸开了锅。
底下的兽人一片轰动。
卡拉卡尔的话，就像一桶油倒进了火里，瞬间引燃了他们压抑已久的怒火。
这个人类，虽然强大，但他更加残忍——至少，在他们的认知里是这样。
无数兽人在他的手中死去，无数部落因为他而覆灭。
原本的怒火在每一个兽人心中燃烧，却又被人类军队的威慑，硬生生压制了下来。
直到今天。
直到卡拉卡尔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那层薄得不能再薄的纸。
终于，有些年轻气盛的兽人按捺不住了。
他们的呼吸变得粗重，眼中的愤怒几乎要化为实质。拳头被他们握得“咔咔”作响，肌肉紧绷，仿佛随时都会爆发。
再加上卡拉卡尔的蛊惑，一部分年轻人彻底躁动起来。
“为自由而战！”
“为兽神而战！”
“为大王报仇！”
零散的吼声开始在广场上响起，像是一颗颗火星，迅速连成一片火海。
而在他们身边，负责看守的人类士兵，一个个脸色冷峻，手中的长矛紧紧攥住，指节泛白。
他们已经得到了命令。
如果有兽人反抗——立即予以抹杀。
广场上的嘈杂声越来越大，空气仿佛都在颤抖。
终于，有年轻的兽人猛地从地上站起，怒吼一声，朝着最近的一名人类士兵扑了过去。
那名人类士兵眼中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他只是微微侧身，手中长矛抬起，精准而冷酷地向前一刺。
“噗——”
长矛尖端毫不费力地洞穿了那名年轻兽人的胸膛。
鲜血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溅在石板上，溅在士兵的铠甲上，也溅在周围兽人的眼中。
那名年轻兽人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身体在长矛上剧烈抽搐了几下，然后无力地垂下了头。
人类士兵面无表情地抽出长矛，鲜血顺着矛杆滑落，滴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没有一丝怜悯。
对他来说，这只是执行命令。
可对于广场上的其他兽人来说，这一幕，却像是在他们心头狠狠捅了一刀。
“这是在屠杀！”
“他们会杀了我们所有人！”
“我们团结起来，他们不是咱们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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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声音嘶哑，却带着极强的感染力。
“所有兽人，团结起来！”
“所有兽人，团结起来！”
这样的呼喊，在广场上迅速蔓延开来。
卡拉卡尔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就是这样……”他在心里冷笑，“愤怒吧，咆哮吧，只有乱起来，我才有机会。”
他再次高声蛊惑道：“看看他们！看看这些人类！他们把我们当牲畜一样宰杀！难道你们还要继续忍下去吗？难道你们要让兽神的荣光，被这些人类踩在脚下吗？！”
他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狠狠敲击着兽人们的神经。
越来越多的年轻兽人被点燃了。
他们从地上站起，有的赤手空拳，有的手里握着从周围捡来的石块、木棍，甚至还有人试图去抢夺人类士兵的武器。
战斗，一触即发。
而那些人类士兵，早已做好了准备。
他们排成整齐的队列，长矛斜指前方，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杀意。
“杀——！”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紧接着，就是一片惨叫。
年轻的兽人疯狂地冲向人类士兵，却在长矛组成的钢铁森林面前，一个个倒下。
长矛每一次刺出，都会带走一条生命。
每一次拔出，都会带出一股鲜血。
人类士兵手中的武器，就像一台无情的绞肉机，在广场上疯狂地转动。
卡拉卡尔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台上的李查德身上。
他高喊出那些激昂的口号之后，便一直悄悄观察着李查德的反应。
可让他意外的是——李查德并没有动。
他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背脊挺直，眼神平静，仿佛广场上的杀戮、怒吼、鲜血，都与他无关。
卡拉卡尔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装模作样……”他在心里暗道，“你要是真有那么强，早就动手了。现在的你，不过是强弩之末。”
他更加确定，这个李查德现在肯定是身受重伤，并没有反抗的能力。
“所有的兽人，为咱们的荣光而战！为兽神而战！”
卡拉卡尔再次高声呼喊着，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
随着他的呼喊，他的附庸种族第一时间响应。
那些一直依附于猿人一族的小种族兽人，纷纷站了起来，与身边的人类士兵发生了激烈的战斗。
人类士兵手中有武器，有铠甲，有训练有素的战阵。但他们毕竟只是看守部队，人数有限，而且其中有不少是平民出身的新兵，并没有太强的战力。
在兽人的疯狂冲击下，他们开始渐渐吃亏。
有的士兵被兽人扑倒在地，手中的长矛被夺了过去，反过来刺进自己的胸膛。
有的士兵被石块砸中了头，鲜血直流，视线模糊，最终倒在乱战之中。
混乱，像瘟疫一样在广场上蔓延。
整个广场都躁动起来。
而台上的李查德，依旧没有动。
这给了底下的兽人以巨大的信心——在他们看来，这个曾经令他们闻风丧胆的人类强者，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能力。
“他不行了！”
“他怕了！”
“上啊！杀了这些人类！”
在鲜血的刺激下，兽人变得越来越疯狂。
就在这时——
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从广场外传来。
那声音，像是千万只马蹄同时踏在地面上，又像是一场小型地震。
“咚——咚——咚——”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连大地都在颤抖。
广场上的嘈杂声，在这轰鸣声面前，竟然被压了下去。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转头望向广场的入口。
只见远处的街道尽头，尘土飞扬，一道黑线迅速逼近。
那是——一队骑兵。
而且，是一支规模不小的骑兵。
他们个个身着精致的铠甲，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手中的刀剑在日光下闪着寒光，每一匹战马都高大健壮，鼻孔中喷出白气，四蹄翻飞，气势如虹。
这支骑兵，大约有五千人。
五千人马，像一股钢铁洪流，从街道尽头直冲而来。
他们冲进广场，马蹄踏过石板路，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在他们出现的那一刻，原本混乱的广场，竟诡异的安静了几分。
那支骑兵迅速在广场边缘列成整齐的方阵，每一名骑兵都目光冷厉，眼神中带着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
紧接着，其中一人策马而出，迅速来到瘦刑台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蜥蜴人大队长希索罗，拜见主人！”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绝对的恭敬。
广场上的兽人，瞬间炸开了锅。
蜥蜴人。
那是一支以速度和冷血着称的种族。
而眼前这个蜥蜴人大队长希索罗，更是在战场上以狠辣和残忍闻名。
他竟然称呼台上的那个人类——“主人”？！
一旁的老者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脑子里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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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卡尔的脸色，却在瞬间变得煞白。
这队人马，显然不是兽人帝国的军队。
那么，这支军队是谁的？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这是李查德的军队。
千算万算，他没有算到，李查德竟然还有这么一手——竟然将自己的军队，悄悄调到了帝都。
而帝都的情报系统，竟然没有得到一丝消息。
这简直是……太失败了。
“这怎么可能……”卡拉卡尔的手微微颤抖，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
没等他多想，一个人影已经迅速冲向他。
那是希索罗。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手中握着一柄细长的弯刀，刀锋在日光下闪着冷光。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希索罗的声音阴冷而戏谑，“主人给了你机会，你不知道珍惜，那么你就不用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身形已经如同一道残影，朝着卡拉卡尔飞奔而来。
他的每一步，都踩在石板的缝隙之间，仿佛与风融为一体。
卡拉卡尔瞳孔猛地一缩，本能地想要后退。
可他的身体，却在那股恐怖的压迫感下，僵硬得几乎无法动弹。
他这才意识到——
自己，从一开始，就低估了这个人类。
也低估了，命运的安排。
而台上的李查德，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
只是这一次，他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冷光。
仿佛在说——
游戏，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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