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轻飘飘的、带着几分稚气埋怨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灰牙的耳膜上。
“我还以为,你能多撑一会儿呢。”
撑?
拿什么撑?
灰牙瘫在地上,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张狼皮包裹着一滩烂泥。他抬不起头,视野里只有那双干净得不染尘埃的素白绣鞋,以及另一双皂色云纹的靴子。
这两双脚,就站在离他不到三丈的地方,却仿佛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他想起了自己登基那日,万妖朝拜,山呼海啸。他想起了自己坐在那张沉香木宝座上,俯瞰着下方战战兢兢的妖将,品尝着权力那令人沉醉的滋味。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天生就该是王。
可现在,那场盛大的梦,被这两双脚,轻轻一踩,就碎了。
碎得连片渣都拼不起来。
“嗬……嗬……”
恐惧攥紧了他的喉咙,他想求饶,想说点什么,可发出的只有野兽濒死时的喘息。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驱使着不听使唤的四肢,向前蠕动,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岩石上。
砰。
一声闷响。
鲜血顺着他粗糙的额头淌下,与地上的尘土混在一起,变成暗红色的泥浆。
砰。砰。砰。
他一下又一下,用最原始、最卑微的方式,撞击着地面,仿佛这样就能将脑袋里那些不切实际的野心和愚蠢的幻想,全都撞碎,撞出去。
“主上……主上……小……小的错了……”
终于,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难听,带着浓重的哭腔。
“小的猪油蒙了心……是……是柳如烟!是那个贱人蛊惑我的!她说蚀魂殿能对付您,她说能帮我真正君临三界……小的……小的一时糊涂啊!”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那个已经逃走的女人身上。他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翻过肚皮,露出最柔软的腹部,企图换来主人哪怕一丁点的怜悯。
“小的再也不敢了……求主上饶了小的这条狗命……小的愿为您做牛做马,为您看守万妖窟,永生永世,绝无二心!”
他一边哭喊,一边奋力地向前爬,想要去触碰叶染的裙角,那是他曾经仰望过的、赐予他一切的荣光。
叶染却在他靠近之前,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
那不是戒备,也不是厌恶,更像是在躲避一滩不小心溅到鞋面上的泥水。
她没有看地上那团卑微蠕动的生物,而是微微偏过头,看着远方被阵法崩坏之力削平了半截的山峰,以及山下那些惊恐万状、呆若木鸡的妖兵妖将。
她的脸上,没有复仇的快意,没有被背叛的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只有一种纯粹的、几乎快要溢出来的……无聊。
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让灰牙感到绝望。
“我当初,”叶染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在万妖窟那成千上万头只会流着口水、为了半块骨头就能打得头破血流的野兽里,偏偏选中了你。”
灰牙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停下磕头的动作,愣愣地听着。
“我教你识字,教你思考,教你把腰杆挺起来,让你从一头只会用爪子和牙齿的狼,变成一个会用脑子的‘王’。”
叶染的目光,终于从远方收了回来,落在了灰牙的身上。那眼神,像一个最精于雕琢的匠人,在审视一件自己亲手制作,却出现了致命瑕疵的作品。
“我以为,我至少造出了一个有野心的枭雄。就算要反,也该反得轰轰烈烈,死,也该死得惊天动地。”
她顿了顿,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那神情,是真真切切的困惑与失望。
“可你呢?”
“你学会了贪婪,学会了欲望,学会了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可你连为自己的野心,站着死去的勇气都没有。”
“真难看。”
她摇了摇头,下了最终的评语。
这三个字,像三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地刺入灰牙的神魂。
难看。
不是“该死”,不是“可恨”,而是“难看”。
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野心,所有的背叛,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场演砸了的、拙劣的戏剧。
一股比死亡更深沉的羞辱感,瞬间淹没了他。他趴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他想反驳,想嘶吼,想证明自己不是一个笑话,可是在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眸注视下,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就是个笑话。
一个自以为是的、可悲的笑话。
“没意思透了。”叶染彻底失去了兴致,她转过身,不再看他,那姿态,像是随手丢掉了一个玩腻了的、已经坏掉的玩具。
她对身旁的敖烬摆了摆手,语气随意得像是在吩咐下人打扫庭院。
“弄干净吧,他把这里的空气都弄脏了。”
这一句话,便是最终的宣判。
一直沉默不语的敖烬,缓缓抬起了眼。那双纯金色的龙瞳里,酝酿了许久的、足以冻结万物的杀意,终于不再掩饰。
一股磅礴的龙威轰然降临,将灰牙死死地钉在原地。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头,都在这恐怖的威压下呻吟、碎裂。他甚至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金瞳的男人,缓缓地抬起了脚。
死亡的气息,如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知道,下一刻,自己就会像被踩碎的蚂蚁一样,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
就在那只足以踏碎山川的脚即将落下的瞬间。
“等等。”
叶染的声音再次响起。
敖烬的动作停在半空,他侧过头,看向叶染,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叶染不知何时又转了回来,她单手托着下巴,歪着头,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地上那滩已经放弃挣扎、等待死亡的烂泥,那双漆黑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找到了新玩法的、恶劣的光芒。
“就这么一脚踩死,”她慢悠悠地开口,唇角向上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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