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烬指间那点齑粉,无声地飘落在桌上,混入油渍与菜肴的香气里,却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更显锋芒。
酒楼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那一瞬间的龙威,并非刻意释放,而是怒火烧穿理智后,自血脉深处溢出的一缕气息。可即便只是一缕,也足以让在场所有生灵的魂魄,都体验了一次被碾碎前夜的战栗。
邻桌那几个还在高谈阔论的修士,此刻脸色煞白,端着酒杯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连杯中酒水何时洒了一身都未曾察觉。
“笑不出来了?”叶染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这片凝固的空气里。她没有看敖烬,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酒楼里众人惊恐的表情,仿佛在欣赏一幅上佳的画作。
敖烬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眼,那双纯金色的龙瞳,此刻像两轮被冰封的太阳,没有一丝温度,只有足以冻结万物的死寂。
他的怒,从不喧嚣。
那是一种比岩浆更滚烫,却比深海更沉寂的怒火。它不会咆哮,不会叫嚣,只会沉默地积蓄,直到将所有冒犯者,连同他们存在过的痕迹,都焚烧成虚无。
“扒龙皮做腰带……”叶染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看着杯中清冽的酒液倒映出自己含笑的眼,“这想法不错,有创意。就是不知道,他的狼皮,够不够韧,能不能给我做双靴子。”
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点燃了她胸腔里那股名为“兴致”的火焰。
背叛?
对于活了万年的魔尊而言,这个词早已失去了分量。她从未相信过忠诚,自然也无所谓背叛。她只是觉得,自己精心布置的棋盘,被一只愚蠢的棋子掀翻了桌角,弄得乱七八糟,这让她很不悦。
就像一幅完美的画作,被一只苍蝇落了上去,留下一粒碍眼的污点。
她不会为苍蝇的挑衅而动怒,她只会微笑着,用最优雅,也最残忍的方式,将它,连同那块污点,一并抹去。
“走吧。”叶染站起身,将几块灵石丢在桌上,“这出闹剧,该收场了。”
两人走出酒楼,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望月城的高墙之上,一排排崭新的狼头旗,在暮色中张牙舞爪,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刻在这座古老的城池身上。
叶染驻足,仰头看着那些旗帜,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真丑。”她评价道,“一点审美都没有。”
敖烬没理会她的品评,他只是抬起手,掌心向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毁天灭地的威势。
一股无形的、却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所有水道脉络的律动,以他的掌心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这股律动,超越了空间,无视了距离。它顺着空气中每一丝湿润的水汽,顺着大地深处每一条奔流的暗河,顺着三界生灵体内每一滴流淌的血液,瞬息之间,便传遍了浩瀚的四海。
东海,水晶龙宫。
正在议事的老龙王,猛地从宝座上站起,手中的权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脸上那份因灰牙的狂妄而催生出的忧虑与愤怒,瞬间被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狂热的敬畏所取代。
他感受到了。
那来自帝尊的、不容置疑的召唤。
南海,覆海宫。
脾气最是火爆的南海龙王,正咆哮着要点齐兵将,杀上万妖窟,将那头不知天高地厚的疯狼撕成碎片。帝尊的律动传来,他咆哮的声音戛然而止,庞大的龙躯轰然跪倒在地,巨大的龙头,重重地磕在珊瑚铺就的地砖上。
西海,北海……
同一时间,四海之内,所有拥有真龙血脉的生灵,无论身在何处,无论在做什么,都齐齐停下了动作,朝着同一个方向,俯下了他们高傲的头颅。
平静了千年的四海,在这一刻,彻底沸腾。
无数沉睡在深海巨渊中的古老龙族被唤醒,一座座尘封已久的龙族兵阵重新焕发出光芒。
帝尊归来!
这个消息,比任何战鼓都更振奋龙心。
望月城的高处,敖烬缓缓收回手。他什么都没说,但叶染能感觉到,他身后那片无形的、名为“龙族”的疆域,已经变成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到我了。”叶染笑了笑。
她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法宝,只是一片小小的、漆黑的羽毛。这是她当初离开万妖窟时,随手从一只不起眼的传讯鸦身上拔下来的。
她将羽毛托在掌心,指尖萦绕起一缕微弱到几乎不可见的、精纯无比的混沌魔气。
魔气触碰到羽毛的瞬间,那片看似普通的鸦羽,竟像是被点燃的引线,无声无息地蜷曲、燃烧,最后化作一缕极细的、带着她独有气息的黑烟,袅袅升起,而后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
与此同时。
万妖窟,一处被列为禁地、终年被瘴气笼罩的深谷之内。
谷底,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庞大的骸骨,每一具都散发着上古大妖的恐怖气息。这里,是万妖窟的“冢”,是那些不愿臣服于任何妖王、选择自我沉睡的老怪物们的长眠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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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牙成为妖王后,也曾想过唤醒他们,却连谷口的瘴气都无法穿过。
此刻,在那最深处的一具、仿佛小山般的巨龟骸骨之下,一双尘封了千年的、深黄色的眼瞳,缓缓睁开。
那眼瞳中,先是闪过一丝悠久的迷茫,随即,在捕捉到空气中那一缕熟悉到刻入灵魂的气息后,迷茫瞬间被一种混杂着恐惧与狂喜的剧烈波动所取代。
“主上……”
一声苍老而沙哑的、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呢喃,在山谷中回荡。
紧接着,另一处,一具盘踞着整座山壁的九头蛇骸骨,其中一颗头颅的眼眶中,燃起了两点幽绿的魂火。
“是……是她的气息……她回来了……”
一时间,整座死寂的山谷,开始苏醒。
这些老怪物,或许不敬天,不畏地,但他们永远忘不了,当初那个凭一己之力,将整个万妖窟踩在脚下,让他们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的女人。
那才是万妖窟真正的主人。
望月城。
叶染感受着远方传来的、一个个苏醒的强大气息,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了,观众们就位了。”她拍了拍手,看向敖烬,“现在,该让主角登场,给这场大戏,拉开一个漂亮的序幕了。”
敖烬的目光,落向下方那紧闭的城门,以及城墙上那些还在耀武扬威的狼族妖兵。
“你想怎么做?”
“杀鸡儆猴。”叶染的回答简单明了,“不过,鸡,要选那只最肥、叫得最响的。这样,才能让那些猴子,看得最清楚。”
她的目光,穿过厚重的城墙,精准地锁定在了城主府的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
望月城的城主,是一头修炼了八百年的黑狼妖,也是灰牙的亲信之一。正是他,将这座繁华的人族城池,变成了灰牙的私人金库,弄得民不聊生。
此刻,这位黑狼城主,正在他的府邸中大宴宾客,庆祝自己又为“陛下”搜刮了海量的财富。
酒过三巡,黑狼城主喝得满面红光,他端着酒杯,大着舌头对下方的宾客吹嘘:“告诉你们,用不了多久,我们陛下就能一统三界!到时候,别说这小小的望月城,就连天衍宗的宗主,见了我,都得客客气气地叫我一声‘城主大人’!”
就在他最得意的时候,异变陡生。
他手中的那只由美玉雕成的酒杯,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道裂纹。
“咔嚓。”
一声轻响,在喧闹的宴会厅中,本该毫不起眼。
可这声音,却像一道惊雷,清晰地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黑狼城主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
那道裂纹,在他的注视下,迅速蔓延,如同蛛网般,瞬间布满了整个杯身。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脸上,传来一阵异样的瘙痒。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摸到了一道道如同沟壑般的、坚硬的纹路。
他愣住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只刚刚还抓着酒杯的、毛茸茸的狼爪,此刻竟也布满了同样的裂纹,正像一件劣质的瓷器般,一块块地剥落、碎裂,露出下面鲜红的血肉。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活物的惨叫,终于从他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整个宴会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的宾客,都惊恐地看着他们的城主。
只见黑狼城主全身的皮肤、血肉、乃至骨骼,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开裂,然后化作最细微的粉尘,簌簌地飘落。
他想要求救,想运转妖力,却发现自己体内的力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连一丝一毫都无法调动。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脚开始,一点点地,化为飞灰。
那种极致的恐惧,让他疯狂地嘶吼、挣扎,可他的动作,却像一出被放慢了无数倍的默剧,诡异而可怖。
最终,当他整个身体都化为飞灰,只剩下一颗还在惊恐转动的眼球时,那颗眼球也“啵”的一声,碎成了漫天尘埃。
一阵夜风从窗外吹来,将那堆人形的灰烬,吹得干干净净。
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城墙之上,叶染和敖烬并肩而立,静静地看着城主府方向那片死寂的黑暗。
“清算,开始了。”叶染轻声说道,她的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愉悦的弧度。
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三界之内,所有被灰牙安插在各大要道的、作威作福的狼族头领,无论正在做什么,都在同一时间,用同一种方式,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飞灰。
一场席卷三界的、无声的屠杀,已然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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