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三界通衢之一。
此地乃妖界与人界南域的交界，常年笼罩着如梦似幻的七彩瘴气。往日里，这里是三界商旅往来最频繁的要道，各族修士与妖商混杂，虽偶有摩擦，却也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今日，这份平衡被彻底打破。
往日里象征着中立与秩序的白玉牌坊，被一面面黑底赤纹的巨大狼头旗所取代。旗帜在瘴气中猎猎作响，那狰狞的狼首图腾，仿佛在向所有过往生灵宣告着此地已然易主。
灰牙站在牌坊顶端的最高处，负手而立。
他换下了一身万妖窟妖王制式的铠甲，穿上了一件用万年冰蚕丝织就、以黑曜石为扣的华贵长袍。袍子的下摆，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随着高处的风翻飞，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他俯瞰着下方。
一队队装备精良的狼族妖兵，正将原本驻守此地的各族守卫驱赶出去。那些守卫大多是些散妖，或是小族群的成员，平日里靠收取微薄的通行费用为生。此刻，他们在狼族妖兵凶神恶煞的逼视下，敢怒不敢言，只能交出兵刃与令牌，灰溜溜地离去。
一个新建立的关卡前，一名肥头大耳的猪妖商人，正对着新上任的狼族守卫点头哈腰，双手奉上一个沉甸甸的储物袋。狼族守卫掂了掂，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粗暴地挥了挥手，放他过去了。
权力。
这就是权力。
灰牙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一股从未有过的、滚烫的满足感，从他的胸膛一直烧到天灵盖。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还只是一头普通的灰狼，在万妖窟的最底层挣扎求生，为了半块灵兽的骨头，就能和同类打得头破血流。
后来，他遇到了叶染。
那个女人，给了他地位，给了他力量，让他从一头野兽，变成了万妖窟之主。但他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她座前的一条狗。她高兴时，可以赏他一根骨头；不高兴时，随时可以换掉他。
他永远忘不了，在叶染和那位龙帝面前，自己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模样。那种深入骨髓的敬畏，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可现在，他们走了。
他们为了寻找什么混沌灵珠，离开了三界。临走前，叶染将万妖窟交给他代管，那语气，就像主人出门前，嘱咐家犬看好门庭。
灰牙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家犬？
如今，这条家犬，已经学会了如何挣脱锁链。
“大王。”
一个谄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断了灰牙的思绪。
一名身形瘦削、长着一对狐狸耳朵的妖修正躬着身子，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他是灰牙最近提拔上来的心腹，名唤胡九。
“启禀大王，除了北境冰原的‘霜风谷’因常年冰封，暂无人驻守外，其余连接人、魔、妖三界的主要通道，如这云梦泽、西域的‘流沙渡’、东海的‘无妄海眼’等七处要隘，已尽数被我等掌控。”
胡九说话时，刻意加重了“大王”二字的读音。这并非万妖窟之主通常的称谓，而是他揣摩上意后，特意想出的新尊称。
果然，灰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胡九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威严。“办得不错。”
“皆是大王神威盖世，我等不过是奉命行事。”胡九的腰弯得更低了。
灰牙很享受这种感觉。他清了清嗓子，问道：“柳姑娘那边，可有什么新的指点？”
他不会忘记，这一切的开端，都源于那个女人的建议。柳如烟，那个被叶染废掉修为、却比任何妖魔都更懂得玩弄人心的女人。是她，在他因为叶染的离去而感到空虚与不安时，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大王，您难道就甘心，永远做别人的影子吗？”
“叶染和敖烬固然强大，可他们终究不是这三界的主人。他们走了，这偌大的三界，便成了一座无主的宝库。”
“您现在是万妖窟之主，是妖族名义上的领袖。只要您能掌控住三界的命脉，将所有通道握在手中，那您就不再是代管者，而是……真正的主人。”
她的话，像一颗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并以一种疯狂的速度，长成了参天大树。
胡九立刻答道：“柳姑娘说，掌控通道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大王当昭告三界，凡过往商旅，税赋加三成。凡经由通道者，无论何门何派，皆需向我万妖窟登记造册，领取通行令牌。如此，不出三月，三界财富与命脉，将尽入大王囊中。”
“税赋加三成？”灰牙身后，一名跟随他多年的熊族老妖将，闻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瓮声瓮气地开口，“大王，这……这是否有些不妥？此举怕是会引得三界各方势力不满。”
这是灰牙的老部下，忠心耿耿，但脑子不太灵光。
灰牙瞥了他一眼，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不耐。“熊大，时代变了。如今的三界，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规矩。他们不满？让他们来万妖窟，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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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大还想再劝，却被胡九用眼神制止了。
胡九笑着打圆场：“熊将军多虑了。如今叶染大人和龙帝不在，三界之中，还有谁是我家大王的对手？那些宗门世家，不过是一盘散沙，只要我们扼住了他们的咽喉，他们便是再不满，也只能乖乖听话。”
灰牙满意地点了点头。“胡九说得对。传令下去，就按柳姑娘说的办。”
他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另外，昭告三界，本王的名号，从今日起，不再是灰牙妖王。本王，乃万妖之皇，三界之主。见本王者，当以‘陛下’相称。”
“陛下？”
这个词一出，连胡九脸上的媚笑都僵硬了一瞬。
万妖之皇，这已是僭越。可三界之主……这简直是将自己放在了与曾经的天道，与如今的叶染、敖烬同等的位置上。
这是何等的狂妄。
熊大更是目瞪口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感觉到，眼前的大王，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大王了。
灰牙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非但没有警醒，反而涌起一股病态的快感。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灰牙，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庸。
“怎么？你们有意见？”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不敢！”胡九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跪伏在地，五体投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属下这就去传旨，昭告三界，恭贺陛下登临至尊之位！”
熊大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颓然地单膝跪下，低下了头。
灰牙放声大笑，笑声在云梦泽上空回荡，惊起瘴气中的无数飞鸟。
是夜，万妖窟灯火通明，鼓乐喧天。
曾经那座充满了原始与野性气息的妖王大殿，被彻底翻修一新。地上铺着由南海鲛人族进贡的、织入了月光的华美地毯，墙壁上镶满了磨盘大小的夜明珠，将整座大殿照得亮如白昼。
灰牙高坐在大殿最上方那张由整块万年沉香木雕琢而成的、盘龙卧虎的巨大宝座上。宝座，也是柳如烟的设计。
他身旁，环绕着数十名从各族挑选来的、容貌最艳丽的妖女，她们小心翼翼地为他剥着灵果，斟满美酒。
下方，新提拔的妖将与心腹们大声地喧哗、祝贺，一声声“陛下”不绝于耳，奉承的话语像是不要钱的蜜糖，将灰牙整个人都浸泡在了里面。
他喝得有些多了，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神也有些迷离。
权力，真是比世间任何美酒都更醉人。
他端起一只由整块血玉雕成的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环视着下方臣服于他的群妖。
“从今日起！”他大着舌头，高声宣布，“我，灰牙，便是这三界唯一的主人！人族，魔族，皆要向我万妖窟称臣！四海龙族，亦要听我号令！”
“陛下神威！”
“三界共主！”
殿内，再次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就在这片狂热的氛围中，一名负责传递情报的蝙蝠小妖，悄无声息地飞入大殿，落在了胡九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胡九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了笑容。他走到宝座前，恭敬地呈上了一卷由特殊兽皮绘制的地图。
“陛下，这是最新的三界全舆图。”
灰牙一把抓过地图，在身前的长案上粗暴地展开。
地图绘制得极为精细，山川河流，宗门分布，皆标注得清清楚楚。
他的手指，带着几分醉意，在地图上划过。
“天衍宗……哼，一群伪君子，等本皇腾出手来，第一个就灭了他们。”
“魔域……一群只知道杀戮的疯子，不足为惧。”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地图上那片占据了近三分之一疆域的、广阔的蔚蓝色区域。
四海。
龙族之地。
他眯起眼睛，酒意似乎都消散了几分。
他想起了那个男人，那个仅仅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的男人。敖烬。
胡九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龙族势大，且那位龙帝与叶……与那位的关系非同一般，我们是否……”
“那又如何？”灰牙猛地一拍桌案，血玉酒杯被震得跳起，酒水洒了一片。
他盯着地图上的那片蔚蓝色，眼中闪烁着贪婪、嫉妒，以及一丝被酒精放大了的、疯狂的占有欲。
“她叶染能收服龙帝，我灰牙为何不能？”
“这三界的土地，都已是本皇的囊中之物。那这片大海，自然也该归我所有。”
他抬起头，看向殿外的夜空，仿佛能穿透万妖窟的结界，看到那遥远的四海龙宫。
“传我旨意。”
他的声音，在喧闹的大殿中，显得异常清晰。
“命四海龙王，三日之内，前来万妖窟觐见。若有不从……”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本皇，不介意亲自去取几根龙筋，来做一条新的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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