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的声音不大,在这片被混乱灵力搅得嗡嗡作响的祭坛上,却像一枚淬了火的银针,精准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我去取。
三个字,斩钉截铁,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娇俏与玩味的脸,此刻褪去了所有玩笑的神情,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然。
祭坛中央,土黄色的光晕与深邃的幽光仍在激烈地冲撞。灵脉之心释放出的厚重“生”之气,与幽冥晶核散发出的死寂“轮回”之力,如同两军对垒,互不相让。每一次碰撞,都让整个祭坛剧烈地颤抖一下,脚下坚硬的黑曜石地面上,又有几道新的裂痕如蛛网般悄然蔓延。
空气中弥漫的灵力已经不能称之为“气”,而更像是一锅煮沸的、粘稠的粥。修为稍低的修士只是站在这里,便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呼吸困难,灵台刺痛。
顾盼没有立刻回应。她的目光从白月那双映着两团冲突光芒的眸子,缓缓移向了祭坛中心。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冷静得近乎冷酷。
青丘镇族之宝,九尾魂珠。
这不仅仅是一件宝物,它是一个王族的根基,是整个青丘灵脉的核心枢纽。其重要性,等同于人界的灵脉之心,魔界的幽冥晶核。让一个族出自己的命脉去拯救三界,这其中的分量,重逾山岳。
狐帝或许是明君,或许疼爱自己的女儿,但在种族存续的利益面前,父女之情又能占到几分?守旧派的势力遍布三界,人界有天衍宗,魔界有那些盘根错节的旧部,谁又能保证妖界就是铁板一块,青丘内部就没有反对的声音?
这趟行程,绝不会像白月说得那般轻易。
似乎是看穿了顾盼眼底深处的审慎,白月向前走了一步,站到了顾盼面前。她仰起脸,直视着顾盼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补充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九尾魂珠不是萝卜白菜,不是我开口就能要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但我父王,他不仅仅是我的父亲,他更是妖界的帝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三界灵脉若是崩毁,青丘也无法独善其身。他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那股属于青丘小公主的狡黠又悄悄冒出点头来:“再说了,我可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从小到大,我在青丘横着走,闯了再大的祸,他最多也只是罚我抄书。我去求他,他总要多给几分薄面。”
她试图用一种轻松的语调来缓和这凝重的气氛,可那微微颤抖的眼睫,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夜渊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他掌心里的那枚“魔魂玉”似乎已经冷却,不再滚烫。这场突如其来的惊变,像一桶冰水,将他从与父亲重逢的复杂心绪中强行拽了出来。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岌岌可危的祭坛,看着故作坚强的白月,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属于个人的迷茫与痛苦正在迅速褪去,重新被冷静与锐利所填满。
他迈步上前,与白月并肩而立,目光投向顾盼,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的视线扫过祭坛上不断蔓延的裂纹,继续道:“母亲说,只有三天。从两界城到青丘,即便用最快的传送法阵,一来一回也要耗去将近一天。剩下的时间,我们赌不起。”
他的话,像一柄重锤,敲定了最后的决策。
是,赌不起。
顾盼不再迟疑。她看向白月,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得到肯定的答复,白月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了一瞬。她用力地点头,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这个动作里。
“盼儿,”顾云曦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撑着身体,脸色愈发苍白,“此行……务必小心。妖界不同于人界与魔界,他们的行事准则,更多源于血脉与传承。狐帝虽是明君,但青丘的长老会,权力极大。尤其是大长老,他一向固守传统,视九尾魂珠为青丘不可触碰的逆鳞。”
这番话,无疑是印证了顾盼之前的担忧。
“我明白。”顾盼应道,她将一股更为精纯的灵力渡入母亲体内,帮她暂时稳住消耗过度的身体。
事不宜迟,决定做出之后,一切便开始高效地运转起来。
“苏清,”顾盼转身,看向早已在一旁等候命令的苏清,“我离开之后,两界城的防务全权交由你负责。城内若有因灵力紊乱而走火入魔的修士,立刻集中到城主府,用安神丹稳住。”
“是,城主!”苏清立刻领命。
顾盼又看向那十名一直默不作声的幽冥卫,对着为首的将领说道:“你们暂留城中,协助苏清守城。你们的幽冥魔气,或许能对祭坛周围逸散的混乱能量,起到一定的压制作用。”
那魔族将领没有丝毫犹豫,单膝跪地,沉声道:“遵命!”
简单的几句安排,便将城内的事务交接完毕。顾盼的目光在凌玄的闭关之所停留了一瞬,终究没有去打扰。眼下,让他安心疗伤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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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顾盼对夜渊和白月说道。
三人不再耽搁,转身便要离开祭坛。
“等等。”
夜渊忽然开口,叫住了正准备捏碎传送玉符的白月。
白月不解地回头:“怎么了?时间紧迫,你还想上个茅房不成?”
夜渊没有理会她的调侃。他只是走到顾盼面前,沉默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担忧,有决意,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歉意。似乎是在为自己之前因为父亲的出现而短暂的失神,感到自责。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将那枚刚刚从父亲夜苍手中得到,甚至还没焐热的“魔魂玉”,递到了顾盼面前。
顾盼一怔。
“你这是做什么?”
“拿着。”夜渊的声音很轻,却不容拒绝,“青丘是妖族地界,魔气会受到压制。这东西留在我身上,作用有限。你不同,你的噬灵口能转化万物能量。带着它,以防万一。”
他顿了顿,补充道:“关键时刻,它能护住你的神魂。”
这枚玉石,几乎是他与父亲之间,仅存的、脆弱的联系。他此刻将它交出来,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顾盼看着悬在自己面前的魔魂玉,那里面跳动的黑色火焰,仿佛也映入了她的眼底。她没有矫情地推辞,只是深深地看了夜渊一眼,伸手接了过来。
“好。”
一个字,却比任何感谢都更有力。
白月在一旁看着,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啧,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放心啦,有本公主在,青丘就是咱们自己家,不会有事的。”
她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一暖。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精巧的玉符,那玉符的形状,是一只蜷缩着身体、露出九条尾巴的银色小狐狸,通体散发着柔和的空间波动。
“这是我们青丘王族专用的‘九尾玄狐符’,可以直接开启通往青丘的稳定通道,比一般的传送阵快多了。”
她说着,便要将灵力注入其中。
可就在她即将捏碎玉符的瞬间,顾盼忽然开口:“等等。”
白月和夜渊同时看向她。
只见顾盼微微蹙起了眉,她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而是望向了遥远的天际,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怎么了?”夜渊问。
“没什么。”顾盼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眼底的疑惑却未完全散去,“只是刚才,好像感觉到一丝很奇怪的灵力波动,从妖界的方向传来……很微弱,一闪即逝。”
“奇怪的波动?”白月也侧耳感应了片刻,却一无所获,“没有啊,一切正常。许是你太紧张,感觉错了。安啦安啦,快走吧,时间不等人!”
顾盼没有再坚持。或许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眼下,争分夺秒才是关键。
白月不再犹豫,指尖用力。
“咔嚓——”
银色的狐形玉符应声而碎,化作漫天光点。光点汇聚,在三人面前迅速旋转,勾勒出一扇流动着银色光辉的圆形门户。门户之内,并非是虚无的黑暗,而是仿佛能看到一片片盛开的桃花林,听到远处传来的渺渺仙音,一股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从门内逸散出来。
“走了!”
白月率先一步踏入门户,回头对着两人招了招手,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只是笑容的背后,多了几分沉甸甸的责任。
顾盼与夜渊对视一眼,也紧随其后,迈入了那片银色的光晕之中。
随着三人的身影消失,空间门户迅速收缩,最后化作一个光点,彻底不见。
祭坛之上,重又恢复了死寂。
只有顾云曦依旧盘坐在那里,她望着三人消失的方向,苍白的脸上,忧虑之色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浓重。
而那互相冲突的灵脉之心与幽冥晶核,在又一次剧烈的碰撞后,光芒双双黯淡了一瞬。也就在这一瞬,祭坛最中心那道最深的裂缝底部,一缕极细、极淡的黑气,悄无声息地逸散而出,它没有向上飘散,而是如同一条有生命的小蛇,贴着地面,无声地钻入了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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